第二十五章
魏长稷“恩”了一声,没说什么。
但其实心里却忍不住一个想法,温恋舒这个女人,怪狠的。
是的,狠!
她讨好一个人,比如他,可以不顾以前厌恶,心甘情愿去撒娇亲近。
但她讨厌一个人,比如陆清安,可以隐忍对方抛弃,几个月演戏,只为写得和离书,再一刻不停讨回嫁妆,一根头发丝的金钱关系都不跟对方有。
能忍耐,有魄力。
对别人狠,逼自己更狠。
这样的性情,如何称不上一个狠?
虽然同在皇城,也有高下之分,像魏国公府和辅国公府,都在宫外不远的崇文街上。然像庆阳王府,这种不受宠的郡府,就在偏远的尚德街。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方到。
温恋舒很怕魏长稷会一起下车,所幸没有。
他闭眼睛靠在车厢,似乎很累的样子,“我在这儿等你。”
温恋舒一喜,点头下了车。
此时小雪落成大雪,地上已经清白一片。
立春早在外头等着。
她一经出现就给打了油伞。
温恋舒双手置于腰腹往前走着。
翻飞的裙摆下,绣鞋猜出一串串小小的脚印。
明明不过才十七岁,孤冷单薄的背影却那般犟,不带回头一下。
青锋看到车帘被掀开道缝,里面透出冰寒的眼睛明显是魏长稷,“二爷既是担心,何不随温姑娘同去?”
魏长稷低道:“她不愿意。”
温颐教出的侄女,便是骄矜些,骨子里也绝不甘心当金丝雀。
他一直清楚,自己看上的人更热衷于翺翔天际,除了给温恋舒底气往前,他拦她不得。而且拿回嫁妆名正言顺,他一插手,反容易落人口舌。
*
薛氏不理家事,府务就交由几位姨娘处理。
其中陆清安过继成嫡子,连带着计姨娘水涨船高。
膝下两位女儿的荆姨娘,为给孩子谋个前程,近来唯计姨娘马首是瞻。
另一位文姨娘,虽无儿无女,但出身清白,是京府通判家的庶女,很受庆阳王信任,因此也时常遭人排挤。
这几日月末,姨娘们汇聚账房对账。
暂没对到计姨娘管辖的区域,她就在一旁翻弄着账本,随着“哗啦啦”的翻书声,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动作。
注意到她动作,也就看到一截手腕。
看到一截手腕,也就瞧见上面戴着颜色鲜红的玉镯。
荆姨娘立马晓得她想显摆,主动递腔,“计姐姐这镯子好看,世子孝敬的吧!”
计姨娘但笑不语,又状似不经意撩了下头发,对看不惯的文姨娘露出耳垂一对碧绿色的坠子。
这般拙劣的演技,文姨娘岂能不知?
且文姨娘一眼瞧出,这两个都出自上品的和田玉,一个都轻易不能得,更别说成双成对。
庆阳王府内里虚空,陆清安可敬不出这好东西,怕是温恋舒的嫁妆。
但温恋舒如何会给计姨娘?
那就只有是趁人不在家偷的。
文姨娘想揭穿她,外头忽然跑来个小丫鬟,着急忙慌道:“姨娘,世子夫人回来了。”
“温家不是有丧?她回去照看?这时候回来干嘛?”计姨娘拧眉。
小丫鬟摇头,“奴婢不知,仅看到世子夫人归来,便在清点嫁妆重新装箱,说要运走。”
“什么?”计姨娘一惊,怕被发现。
这下不用出手,自有人揭穿。文姨娘几不可察一笑,“走吧!姐姐们,去看看。”
说着率先走在前面。
计姨娘追过去,趁人不注意,赶忙把耳坠和镯子皆取下来,藏进拢袖。
荆姨娘瞧见了,复杂的紧随其后。
她们到的时候,立春正在清点。
她拿着册子点一样,温家陪嫁的小厮就按吩咐找一样,如此怎么也不可能遗漏。
温恋舒则坐在屋内,看着外面动静。
“几位姨娘来了?”瞧见她们,立春拿着纸和笔道:“正好这里有几处出入,正好去请你们呢。”
“什么意思?嫁妆有出入,难道还是我们私吞的不成?”文姨娘假装不高兴。
立春赔笑,“并非如此,只不过几位姨娘管家,东西失窃,总要禀告你们追回罢了。”
文姨娘脸色好了些,“少了什么东西?”
“血红玉镯两对,翡翠耳坠一对,蜀锦两匹,苏绣十副……”立春报出前两个,文姨娘和荆姨娘脸色便不对。
不同的是,荆姨娘是复杂。
而文姨娘则是眼睛幸灾乐祸的发亮。
说了约莫十几件,立春话头一转,“这些东西丢了,都不打紧。”
登时计姨娘悄悄松了口气,不打紧就好,不打紧就好。她以为温恋舒回家不会发现,便是回来了,人被儿子关着,也没空理这些死物。
是以拿几样显摆一下,过几阵再放回去。
直到立春下一句:“只不过有四扇屏风,翡翠绿色的,那是御赐之物,弄丢或盗窃都是杀头大罪,今日一定要寻回。”
荆姨娘不确定的看向计姨娘。
计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
她们吓的心惊肉跳,立春仍旧恍若未觉。
“如今告诉姨娘们,也不为让你们害怕,赶紧问问谁偷了四扇屏风,尽可拿出来,否则查到身上,可就是杀头大罪。”
众人没人说话,却止不住窃窃私语。
王府这么多双眼睛,总有些窥探到内情的小丫鬟,眼神不住往计姨娘身上瞟。
本来已经要拿出来的计姨娘,在她们鄙夷的眼神中,顿时迈不开那个脚,质问温恋舒,“好端端的,你查嫁妆做什么?”
只要温恋舒不查,不就没人知道。
温恋舒懒得搭理。
自有立春代言道:“姨娘这话好笑,我们姑娘自己的东西,如何就不能查了?再说都和世子和离了,眼瞅新的赐婚圣旨即将下达,嫁妆自然要搬回本家,以待来日出嫁之用。”
“什么?和离?!”计姨娘眼珠一瞪。
文姨娘则捕捉到赐婚二字,原本她犹豫御赐之物有杀头之罪,自己要不要帮温恋舒。如今人家被新帝赐婚,摆明圣眷犹盛,文姨娘在考量。
直到下一句,立春按着温恋舒吩咐道:“莫浪费时间,魏将军还在门外等着呢!我们姑娘急着走。大家有谁看到四扇屏风,感觉站出来说句话。”
有人面面相觑,不知要不要去。
倒是文姨娘了然……温恋舒的下家,竟是魏长稷?
那么舍一个计姨娘,讨好魏长稷,这笔买卖想必王爷知道也不会怪她!文姨娘心里有了决定。
“凡作证或提供线索者,赏银五十两,另外我可做主,帮你们解除身契。”这时候温恋舒方云淡风轻补充道。
话音刚落,立春就捧出个盖布盘子,一掀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
知道的人不说话,是怕温恋舒走后,她们身份卑微被报复。
如今有银子又能解除身契,当初被计姨娘当出气筒,又被温恋舒派人安抚的几位丫鬟,立即有人跪出来说,“奴婢瞧见,屏风在计姨娘处……”
“你胡说!”计姨娘吩咐亲信回去销毁证据,转头就听得这么一句,气急了冲上去打那丫鬟。
这回不用人说,文姨娘反就使人把她按住。
又有两个小丫鬟颤颤巍巍举起手。
“奴婢也可作证,就在计姨娘房中……”
如今人证有了,就差物证,文姨娘快准狠的跑过去,拽着计姨娘一番拉扯,“血红玉镯呢?还有翡翠耳坠?你方才分明跟我显摆来着!”
“文姨娘你个贱人!敢嫁祸我!”
计姨娘边哭诉边庆幸,幸而自己把东西藏的深。
场面一度混乱,这是温恋舒没预料到到的。
她猜出计姨娘会偷盗,也猜出当初施以援手的小丫鬟会倒戈,但唯独没料到计姨娘敢把赃物明目张胆带在身上,还跟文姨娘显摆。
惯被排挤的文姨娘会直接跟她扭打起来。
头一回见女人之间打架,拉头发又扯衣裳,温恋舒又惊又呆,不过仅有一瞬。
既然有人出手,那她静待结果即可。
“荆姨娘,你走在最后,方才瞧见她把东西藏那儿去了?”文姨娘毕竟官家出身,比不过计姨娘泼辣,但脑子转的快,趁着间隙朝荆姨娘问。
荆姨娘早就懵了,闻言有些犹豫。
文姨娘吼,“你傻了讨好计姨娘,魏将军可在外面!”
便是计姨娘答应她给两个女儿出路又如何?如今是新帝天下,魏长稷权大,只要他一句话,计姨娘算什么?
何况计姨娘吊着她,可什么都不曾答应。
荆姨娘瞬间醒悟,“胸……她把东西藏在胸口……”
“怪不得!”
文姨娘直朝计姨娘胸口而去。
丫鬟们目瞪口呆。
小厮则赶紧转过身去,想看又不敢看。
眼瞅就要败露,计姨娘像死了亲爹娘一样开始嚎,“文姨娘……你怎可如此辱我?”
“你们在做什么?”
庆阳王的声音忽然在后面响起。
“王爷……”计姨娘哭着爬过去。
然而没用,这个时候文姨娘一对镯子丢出来,“王爷,您回来的正好,计姨娘偷盗温姑娘嫁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请您发落!”
计姨娘哽咽,“奴婢没有。”
“你当然说没有,因为其中不仅玉镯耳坠,更有御赐屏风,一经承认就是杀头大罪!”文姨娘刻意强调了御赐屏风和杀头大罪。
庆阳王果然一愣,瞥了眼淡定的温恋舒。
再看脚下虽然哭泣,但眼神精明的计姨娘,心下了然。
只是偷盗御赐之物,这事绝不能定性。
他怕魏长稷,可不怕温恋舒一个丫头。
“温氏,本王从未听说,你嫁妆有什么御赐屏风,说话凭实证,万一是你私自加上的,难道也要本王姬妾认罪?”
其实是不是加上的,字迹新旧就能看出。
温恋舒正想以此回嘴,人群后面又是一道熟悉,且不可思议的声音:“庆阳王这话说的好!”
嫂嫂?
温恋舒一下站起来。
奴仆自行让开一条道。
然后于大雪飘零中,姜锦竹走了出来。
她被温以微扶着,面色苍白,说不清脸与雪色谁更莹白。但走向温恋舒,却是温柔的笑着。
“嫂嫂……”
“嫂嫂来了!”
只这一句,温恋舒却红了眼眶。
跟陆清安周旋,图谋和离的时候她没哭;独自提着剑,去姜家讨公道的时候她没哭;寻上魏长稷,以未嫁之身被扣着亲吻,她也没哭。
唯独姜锦竹把手放在她手上,温恋舒一时没绷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