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1 / 2)

糖果

抵达一所学校,秦尤没跟着上去,杵在校门口等待。

不远处是草坪,大概课后休息,几名朝气蓬勃的小孩在嘻嘻哈哈地玩老鹰抓小鸡。

她不喜欢小孩,也从不母爱泛滥,欣赏不来这出纯真灿烂的童趣,视线一晃而过,顿了半秒,又再度晃回去。

其中有个小孩分外眼熟。

她记忆力相当不错,很快想起来这是那名贺峥带回家、她还帮着洗过澡的小小流浪汉。

一月不见模样倒是大相径庭了,鹅黄色蓬松的羽绒服,后脑勺揪着两根冲天辫,浓眉大眼的,一咧嘴笑起来活像是个花园宝宝。

这多年流浪生涯的花园宝宝即便是过上了正常的生活,骨子里的警惕性也丝毫不减,很快察觉到有人在暗中打量着自己。

她扭过头对上秦尤的目光。

秦尤看见她脑袋轻轻歪了一下,像疑惑的思索,旋即掰正回去,冲她扬起个明亮又稚气的笑容。

秦尤微微愣住。

“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直接扔垃圾桶里?太猖狂了!贺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留意的,有什么消息立马通知你。”

“我要的不止是留意。”

彭老师翻作业本的手一顿,继而笑说:“当然,贺队救过我的命,不论以后贺队想要什么,彭某人必当倾囊相助。”

彭斯这个人说好吧,他又是个黑老大,动不动就砍人,说坏吧,又建收容所建学校什么的做慈善,毒也不像先前那位那么热衷,着实很难去分明地定义,或许就如一开始所说——没有人非黑即白。

但这秃驴侠义豪情是有几分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说一不二,信守诺言,比大部分的伪君子高尚多了。

可惜贺峥没功夫跟他玩江湖那一套,他忙着呢,吩咐完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之前给你送过来那小孩呢?”

彭老师拉开办公室的窗帘,指着某处道:“喏,在那呢。”

贺峥看过去。

蓝天白云之下,小个子的女孩与高挑瘦削的女人两两对立。

女孩站在秦尤跟前,朝她伸出一只手心,像是要递给她什么东西。

秦尤又微微愣住了。

那只稚嫩无骨的手心里躺着颗包装艳丽的糖果。

女孩笑眼黑白分明,乌亮清透,潋滟在日光下仿如一对湛澈的明珠。

“当初医生诊断的是自主性闭声,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人是肉眼可见变得开朗活泼了,就是不肯开口说话,问不出名字,我们就只好自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默默,程默。”彭斯说。

贺峥点点头,从窗明几净里看到秦尤伸手接过了女孩递上去的小玩意。

*

解剖室终年不见天日,四壁阴森一片,凉如冰川,身着白大褂的女人来去其中,活像只轻飘飘的女鬼。

偏生这女鬼悠闲自如得很,指尖摁下收音机,婉转悱恻的乐曲流淌而出,缠绵着这一方空荡天地。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贺峥扣了扣门扉。

叶无回头看见他,将录音机按了暂停:“你来得正好,有东西要给你。”

她递上一个小铁盒,里面安放着枚子弹。

叶无用毛巾擦了擦手,边揉着酸痛的脖子边说:“在死者体内找到的。”

贺峥拿镊子夹起子弹仔细扫了一眼,又看向那具陈在台上的女尸,尸体虽是遍布乌青浑身发涨,但表面并没有枪口。

像是猜测到他心中所想,叶无说:“从阴、道里穿进去的。”

贺峥眉峰很不舒服地拧了一下。

叶无又朝他招手:“来,看这个。”

她弯腰立在尸首后面,薅开四面的头发向他展示颅顶正中央,正中央的头发已经被剃干净了,露出小块头皮,上面刻着个外部类似于倒置五芒星的图案,交错其间的血条痕迹凌乱扭曲,看上去很是怪异。

贺峥将那图案拍下来:“之前在泸因河发现的那具女尸头上也有这图案吗?”

话出口他自己又顿住:“当我没问。”

要是有的话,凭叶法医的本领,早该发现了。

叶无明白他意思,说:“本来那具尸体死亡时间较长,但因为泡在水里腐败程度缓慢,而这具又裹在有一定防腐作用的裹尸袋里,尸表痕检不算太困难。从这几处痕迹表面的皮肤组织提取到了微量蛋白质纤维和一种特殊粒面层,应该是由动物皮紧密编织构成的皮革类物体。和在水里那具尸体腋下提取到的成分相同。”

贺峥直觉她还有后话,果然,叶无顿了顿说:“这种材质很常见。”

贺峥若有所思地唔一声,手机铃声响起。

卫君澜回眸看了眼被圈在警戒线内、由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搬动着的尸体,在警笛声和人流议论中冲他道:“贺队!又在雨花街439号附近发现了具流浪儿尸体!”

贺峥脑瓜子嗡了一下,卫君澜接着喊:“十来岁的男孩,不过初步勘察身上没任何□□迹象,不知道是不是饿死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让诚实先把尸体带回去了,我再在这附近问问情况。”

数据库里同样没有那名裹尸的指纹,结合与水尸身上近似的鞭痕,再归结到连环杀人案的犯罪特征上,只能寄希望于裹尸的死者也是名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因此卫君澜便带着伙人马不停蹄地走访各大收容所,谁料半途就在一条黑布隆冬流浪汉成堆的小巷子里发现了这男孩。

贺峥捏着眉心说:“行,注意点安全。”

卫君澜挂断了电话。

贺峥一直拢着的眉头却没放下来。

流浪儿,都是流浪儿。

他老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点什么,不是现下这几桩案子里的,而是…

庞大的记忆分河卷流一般梳理,冗杂的陈情和细枝末节像无数凹凸的字块,在洪荒中跌宕起伏地倒带。

突然定格在某个画面上。

贺峥眉峰散开,大步流星走向档案室,翻出了之前在风化组那略有耳闻的案宗。

当初刑侦正忙着双尸案,而这起案子又被定性为吸毒致死的治安事件,他也就没多想,11月无名尸发生时,两起案子表面上看并无相似特点,自然而然关联不到一块儿去。

现在不一样,又出现具尸体,以流浪儿这个特征为中心发散性思维的话,貌似很多无关的都可以牵扯上相关。

贺峥干什么都是雷厉风行快上加快的——当然,除却某一点,他哗啦啦地翻了将近大半纸页顿住,指尖顺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往下滑,停在“酆都陈尸所”几个字样上。

又翻了好几页,视线的最终落点仍然是酆都陈尸所。

自公告日起满60个自然日仍无人认领的尸体,陈尸所可以对遗体自行进行处理,10月3号到如今的12月2号,存留期刚好还剩那么一天。

或许有人认领了,也或许没有,碰碰运气,贺峥合上卷宗归档后便驾车开往陈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