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鬼
窗外明月渐垂,乘着几抹烟炊似的云雾,在夜幕中落下一笔淡雅的诗韵,凝结了江河的流淌和万家的安息,沉湎之后霞光破晓,玉缛云??,天际尽是橘红。
又一个白天。
秦尤醒得不算晚,七点过半,没想到贺峥比她更早,她睁眼就瞧见贺峥站在椅子上朝天花板捣鼓着些什么东西。
贺大队长全身上下只穿了条灰色的休闲长裤,腰身从侧面看过去劲窄又挺拔,与长肘连成一条优美的线,形容不出的野性。
“吵醒你了?”见她坐起身,贺峥停下手中活计问。
她摇摇头,又扫了眼那块因被腾空而显露出杂乱的线路和管道的天花板,以及他戴着的、已经被弄得灰不溜秋的工业劳保手套,“你在干嘛。”
“热水器不是有问题吗,我看了下,可能是管道锈蚀严重,装置老化了,导致水压不够。”贺峥敲了敲那截锈迹斑斑的管道,“回头买个增压水泵就行了。”
秦尤合衣下床,拿了床头柜上的漱口水漱口,瞥着他说:“你怎么什么杂活都能干。”
贺峥就笑:“嫁给我是不是很合算?勤俭持家又能干,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秦尤吐掉漱口水,毫不留情地嘲笑说:“勤俭持家?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因为穷。”
“……”
一万点暴击。
贺大队长灰头土脸地说:“秦律师,给你男人留点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你啊,以后退休了就摆个地摊给人通下水道去吧。”
他笑:“我还是比较想通你的。”
“……”
贺大队长就这么个尿性,时不时就来句下流腔,秦尤习以为常,翻了个白眼表示尊重,正想拉开冰箱门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下肚的东西之类的,贺峥又示意她说:“我给你煮了咖啡,那边。”
逡巡过去,餐桌上果然放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
“不会是速溶的吧?”
“正宗手磨。”贺峥拧着螺丝钉说:“知道你金贵,哪还敢含糊?6点钟爬起来给你磨豆子,你不爱我真没天理啊。”
秦尤听了只感到好笑。
她取下只干净的马克杯,咖啡壶旁边还摆着份清清白白的豆奶,她长眉不自觉扬了下——她喝咖啡一直是特定的口味,清咖加双份豆奶。
周轻轻那个不中用的迷糊小助理都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功夫才记牢呢,贺峥倒是比她还细心些。
她慢悠悠地品了口,又往面包机里塞了两片吐司。贺大队长还在那捣鼓,那段赤、裸的腰肌沟壑分明,人鱼线和青筋脉络分外惹眼,怎么看怎么的赏心悦目。
秦尤瞬间好心情加倍,捧着咖啡溜达过去,擡手就往他那排腹肌上摸了一把,戏谑道:“贺队,我算是发现了,你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肉、体吸引人一点。”
贺峥垂眸看着她笑:“别的没了?”
“正在发掘和探索中。”
他又笑:“你手再往下摸一点就能探索到了。”
秦尤果断撤军,撤回餐桌旁边一面等待吐司一面问:“你不是有案子吗?什么案子?”
“一具无名尸,八成是附近流浪儿。”
“流浪儿?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南区不是一抓一大把?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吸、毒死的,各种死法数不胜数。”
“说是这么说。”贺峥将天花板重新盖合回去,脑海不由得浮现出那具尸体不堪入目的惨状,叹道:“但照死者身上被凌虐的痕迹…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哦?怎么个凌虐法?”
“极端变态。看得出来他很享受。”
秦尤当然是个聪明人,即使没看过相关卷宗,仅凭他这三言两语也能推测出大概是个什么状况,她道:“所以你意思是说,这只是个开端,还会有第二起?”
天花板彻底捣鼓完了,他站在水槽前洗手,点头说:“那样的疯狂凌虐和权利的绝对控制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上帝,你会放弃当上帝的感觉吗?换了我,这样的极乐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我肯定不会轻易收手。”
秦尤扯了下嘴角:“那倒是。”
被她话头牵引的,贺峥一门心思全都钻进了这桩尚不明朗的案件里:“如果只是无组织无差别的冲动型犯罪那还好,可如果…”
伴随着如今犯罪心理调查分析技术的逐步精湛和发达,通过犯罪人犯下的种种暴行去侧写,或者是去预演具有连续犯案的发展倾向的犯罪人的未来行为并不显得过分夸大其实,优秀的专家往往判断还很精准,唯一难以确切把握的变数就是时间跨度。
也就是说预演的这个未来会在多久的将来,是三天后还是半年,再或是两年后?没人说得准,但极大概率会发生。
而现代刑侦最主要的目的和作用就是预防犯罪,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但这有个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如今这个苗头是否存在?
目前已知线索太少,不得不依靠多做假设。
秦尤接着他的话茬说:“可如果这次杀戮激发了凶手内在暴力幻想的不断生长,再受到畸形生理机制的催化…那这件案子就会变成连环杀人案,而你们此时此刻,也有一个正在受需求折磨的连环杀人犯逍遥人外,亟待鲜血的满足。”
“是啊,怕的就是将来。”贺峥见她吐司嚼得津津有味,遂把脸凑过去:“给我吃一口。”
“你自己不会…”
咔擦,贺峥一口就咬掉了大半,秦尤瞠目结舌,“动手啊”三个字也卡在了嗓子眼里。
“唔,有点烤焦了。”他咂巴着嘴评价了一句,随后道:“连环杀手一般都会选中特定的人群作为目标,就比如有些杀手因为从小到大受到女性群体的忽视和冷落,亦或是凌虐,总之是对待方式的两种反向极端差不离,从而变得极度厌女恐女所以专挑女人下手。再比如有些杀手受宗教影响,自以为是在替天行道净化社会,所以专门杀害妓、女。人群的选定是有成因的,可流浪儿…难不成他也自大地以为自己是在净化社会清楚这个城市的皮癣?”
秦尤拎着自己吐司的残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瓮声问:“如果是出于年幼的原因呢?”
“炼铜癖就更加变态了。”
“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很多,千奇百怪的癖好也多,有些人就是有这种邪恶的洛丽塔情节。天生的没办法。”
“把人弄死可不单单是洛丽塔情节了。”
“翻过以前的存档吗?或许这压根就不是第一起呢?”
“翻了,没有特征相似的案例。”他说完唉声叹气的,又把脑袋搭靠在她肩上胡乱蹭:“线索这么单一,案子该怎么破啊…秦律师给点意见呗。”
秦尤沉吟片刻:“我觉得你们只能等。”
贺峥好似苦笑了下。
她又说:“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贺峥脸埋在她颈间,细细嗅她皮表的暗香,以此冲淡心头那股焦躁,他略显沉闷地说:“经常讲预防犯罪,可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被动的,只能被动的等待。”
而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
贺队所言非虚,它确实按照预演的那样发生了。
*
12月初秋冬交替,气温一路下跌,整座城市都笼罩在冷冽的阴蔽当中,仿佛蒸汽蓬勃的工业时代。
“贺峥…停停停,我不行了,我真不行了…”
秦尤抱着树干赖着不肯挪动一步,气喘如牛道:“要跑你自己跑吧,我不适合这类体力活,我不行了…”
贺峥看眼表,扶额道:“这才跑了五分钟啊秦律师。”
“度秒如年,这五分钟就是好多年。”
“走呢?总走得动吧?”
秦尤摇头如拨浪鼓。
贺峥:“……”
为了锻炼秦大律师这把弱不禁风的花架子,近段时间他几乎是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使出浑身解数拉着她一块儿运动,刚开始秦律师也斗志昂扬奋发图强,誓言要脱胎换骨,可往往打了个头儿就歇菜了,废物地简直可怕。
“行行行。”他无可奈何,“歇会儿吧歇会儿吧,我去给你买瓶水。”
秦尤将擦完汗的纸巾团成团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闻见从垃圾桶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又狠狠地拧起眉,连忙退避了三尺。
南区依旧脏乱差,冬日光线不足,雾蒙蒙的远近模糊一片,隐约能看见几米开外躺在公园长椅上睡大觉的流浪汉。
街对面就开着家便利店,贺峥很快回来,到她手里时瓶盖业已拧开,秦尤突发奇想地问:“你觉得在这买块地皮怎么样?”
“干嘛。”
“盖楼啊。”
贺峥稀奇了:“哟,在南区盖楼?”
“说你不懂,这就叫投资。”
“那你倒是说说,南区有什么值得你投资的地方?”
秦尤刚张嘴,不远处传来冷不防阵阵惊叫!
“啊——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