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1 / 2)

脚尖

贺峥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尊大佛会横空出现,她不是许东尼的辩护律师吗?他抓住真凶不就相当于间接给许东尼脱罪了吗?

她还来凑什么热闹!

只有一种解释,沈宁出的价钱高,让这见钱眼开的讼棍择优易主了。

他是真恨不能把她给碎尸万段,当然了,眼下恨是没有用的,旗袍在比对,血迹在鉴定,证据马上就快出来了,他就是铁头撞南墙,也得把这尊大佛撞倒,从沈宁嘴里撬出真相。

可恶的大佛率先道:“仅凭几根丝线就断定许夫人杀了他,贺队不觉得太仓促草率了吗?许夫人每天生活在那幢房子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一点裙边几缕头发什么的不经意落到哪个角落里,再正常不过了。”

贺峥没鸟她,只看向沈宁道:“许敬山死亡时间当晚8点半左右,那个时间段你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去哪儿了?”

“酒窖取酒。”

“这种小事为什么不交代下人去做?”

“那都是些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绝版珍品,我怎么敢让下人去?上回家里来客敬山要招待,乔乔不小心打碎了一瓶,被敬山大发脾气好生训了一通呢。”

这点倒是和在场人证的口供一致,但…

“有谁可以替你作证?”

“阿云。”

贺峥想起了今早上在许家大门口瞧见的那个护主护出一脸同归于尽的壮烈表情的女管家。

私心太明显,证词不可靠。

而假如沿着这个点继续盘问下去,尽头必然是个死胡同,人不会无缘无故自证其罪,除非找准方向摸清要点。

贺峥指腹轻轻撚着,卫君澜突然推门而入,附耳说了些什么。

秦尤捕捉到他侧脸上的咬肌紧绷了一下又松开,几乎是无缝衔接地挑起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卫君澜离开后他便煞有介事地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是之前从私宴上的那群大佬贵妇嘴里搜集得来的口供。

他唔一声道:“当晚你穿了身象牙白的旗袍,戴着双白色手套,有细心点儿的目击者声称你取完酒回来之后手上的手套就不见了。”

沈宁笑笑:“一定是不小心落在哪里了,上了年纪,忘性大。”

贺峥目光如炬:“落在壁炉里了么?许夫人,你应该细心点,要是想烧毁什么东西,最好再事后检查一下,免得留下什么把柄。”

“贺警官的意思是…”

“在你房间的壁炉里发现一块莱赛尔纤维的白色面料,经过DNA对比,上面的血迹就是属于你丈夫许敬山的。是你杀了他,你利用丧亲之痛说服了乔乔帮你合谋,而等利用完,你又把她给杀了,从此这对狗男女就永远消失在了你的眼前。是不是很痛快?”

“许夫人看起来柔弱地我见犹怜,没曾想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沈宁正欲开口,秦尤凑了过来。

于是贺峥便眼睁睁地看着沈宁那飘忽的眸心趋于平定,心下别提有多怄火,想撕碎那讼棍的冲动只增不减。

沈宁再度提起微笑:“如果我能动手杀了他,那为什么多此一举雇凶去杀乔乔呢?听贺警官的意思是我在报复,报复的话…不应该亲自手刃才会感到痛快么?再者…”

“我从不戴像莱赛尔纤维这种低级棉制品的手套。”

贺峥强压下横陈在心头的浮躁,阴森森地瞥向秦尤。

秦尤冲他扬了下眉。

不知是挑衅更多还是得意更甚。

虽然被掣肘地死死的,但贺峥毕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小菜鸟,肯定不会就此轻易放弃。

他几不可察地抿口气,习惯性去摸烟:“许夫人不介意吧?”

沈宁摇头。

不知是因为说了大半天口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伸手去够面前的水杯,浅抿一口润润嗓便放下。

贺峥叼着烟还没点火,眼风又瞥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漫不经心道:“为什么还戴着?”

沈宁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的戒指,她一笑:“我是丧偶,不是离异。”她说着微微垂眸,极其缓慢地摩挲着那枚戒指,仿佛入了迷,“就算他死了,也还是我的丈夫啊…”

贺峥眼底一丝深意一闪而过。

旋即又往后一靠,姿态十分放松闲散。

贺峥不玩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拿监狱和刑期来施加心理压力、用言语的大动作来吓唬的那套,那套对付南区的小混混还成,但像沈宁这种有钱有势又一辈子八面玲珑地周旋于权贵之间的大户,不能单刀直入,得引而不发。

人是情感动物,触碰到某个点表面功夫做再好也会有流露的契机,像秦尤这种冷心冷性冷血的王八蛋被逼急了都会跳脚骂人,更何况沈宁呢?

只不过是不够火候罢了。

贺峥吐了口烟:“你们结婚多久了?”

“28年。”

“从浪漫满屋到鸡毛蒜皮,时间也不短了,一定很难熬吧?”

“这就是婚姻。”

“其实我有时候还挺佩服你的,又大度又能忍,换了我我八成得把他给割了阉了犬决炮决外加鞭尸才能勉强泄愤。”

“你们怎么认识的?在某个声色犬马的宴会上?你厌倦了那些虚礼和假面,而他恰好出现,风趣、幽默、青年才俊,让你眼前一亮,你被他吸引,迅速坠入爱河,天真地以为你们和那些俗世的中年夫妇不一样,你们可以长久维持热情和不灭的爱意。”

“可结了婚你才发现,很多东西都是经不起考验的,你们也难逃现实残酷的命运。曾经那个青年才俊原来只是个想借你这位千金发家的凤凰男,你亲眼看着他在商场上如鱼得水如日中天,逐步逐步地把你的权利架空,你一退再退,退到最后就成了个除去高学位便一无所有的、存在可有可无的富贵闲人。”

“你第一次发现他出轨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发现的?他衣服上不属于你的香水?头发?亦或者更粗暴点的,他借口出差或是开会,你一路跟踪他,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人亲热。”

“那个比你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你冲上去撕扯叫骂了吗?还是躲在暗处咬牙切齿?是不是才惊觉过去这么多年,原来自己已经人老珠黄,皮肤松弛了,没新鲜感了,哪怕保养得再好,他始终对你提不起兴趣。”

“私生子、外交女郎、朋友妻、甚至是女佣,他花名在外,出轨的对象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吧?他动手打过你吗?是不是一巴掌粉碎了你全部的幻想?你不敢置信,可事实又摆在了你的跟前,婚姻只是你一个人的深渊。”

贺峥嗓音平徐低沉,仿若幽谷里缓慢流淌着的林籁泉韵,但不显得风光月霁,反而字字句句都透着股鸦默雀静的凉意。

秦尤心下哼笑,口才还挺好。

察觉到旁侧的沈宁神态有异,她右手拇指一直紧按着那枚戒指,指甲盖都泛起青白色,一张脸虽是竭力稳住被诱引而出的情绪,却还是寒风扫落叶似的摇摇欲坠。

按理她应当作出防御,可贺峥这臭流氓学聪明了,不正式提问,只假设性的陈述,就像在讲故事,一个能在沈宁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故事。

所以按规矩她没法插嘴。

但办法总有千万条,要想让一个男人分心,不是易如反掌么?

秦尤渐渐划开一抹狡黠的笑意。

“每当夜深人静,他睡在你枕边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在观察他的后脖颈吗?想象着拿刀剖开他那曾经令你为之倾倒的头颅,想象着细细拆解他肢体的每一寸,血水涌出来,他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让你感到无与伦比的振奋。”

沈宁面色僵白,嘴唇颤抖,似乎在呓语重复着什么,听不清,但她都快狞笑出来了,情绪已渐至临界点,贺峥乘胜追击地催眠折磨:“为了那一刻,你无数次练手,而当利器钻进他脖颈——”

话音戛然而止。

贺峥垂眸瞥了眼身下,旋即看向秦尤,是既不敢置信又恼怒交加,还有种难以名状的躁动。

秦尤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指甲,感应到他直勾勾的视线,她迤迤然擡眸,嘴角轻莞,笑得像个古书怪谈里勾人魂的妖孽。

而桌底下,一只脚尖正沿着他裤管,似有还无地蹭着他大腿。

又酥,又痒。

贺峥太阳xue一跳,忙不叠试图再接上话茬,可已经来不及了,沈宁像是忽然惊醒,松开手的同时也在收敛着自己外露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