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直到温恋舒道:“我爹娘。”
魏长稷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温恋舒或者的已没什么亲近之人给他引荐,然而逝去的,却还有他那对嫡亲的岳父岳母,他至今尚未祭拜。
他琢磨了一下,忍不住心有波动。
“怎的忽然想带我去见他们?”
温恋舒朝他看了眼,不知为何,那一眼带着某种决定后的坦然。
她轻声道:“叔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遭受几月牢狱之灾,我唯恐说出咱们婚姻之故,使他打击,承受不住,这是身为侄女,对叔父的关怀。可我这人比较贪心,家人丈夫都想保全。然身为妻子,未能于长辈面前为你正名,亦心中有愧。”
魏长稷愣的一下。
他对她有心,他们两人之间,只消温恋舒不踩他原则性问题,魏长稷一贯是纵容的。
而且温恋舒这次不会言明他们关系,魏长稷早有预料和准备,她根本不用刻意道歉,然而当温恋舒道歉了,给予他这份重视。
不得不承认,魏长稷是愉悦的。
他愉悦了,也就毫不加以掩饰的笑了。
温恋舒抓着他的手,没来由的,在魏长稷的笑中也高兴起来,弯着道:“故此你见不得叔父,我就带你去见我父母。”
这也是对他们关系的一种承认。
*
自来大族,总归都有一片专门属地,用以埋葬过身的长辈。
然而温涯当年是凶死,他夫人温氏去的也不安详,许多迷信的老人怕坏了风水,规劝温颐莫让温涯夫妻入祖坟。
温颐大怒,愤而离席。
更因此带着温亭书兄妹,另立了门户。
是以华京虽有诸多温姓之人,但说实话,跟温恋舒他们有关系的并不多见。
后来温颐光途坦荡,位居辅国公,温氏族中子弟却多平平无奇,许多流言都道——不许温涯入祖坟,或许是温氏族里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现在想这些已经远了。
叔父带他们另分出来,家里是没祖坟的。
当年只在西山买了快地,依山傍水,做了爹娘的栖身之处。
温恋舒小的时候,常被叔母许氏带来祭拜,那时最深的记忆,就是两颗柳树,
叔母一遍一遍的告诉她——
“这个是阿爹,那个是阿娘,我们舒舒,是被爱着的孩子。”
只可惜如今是深冬,柳树萧条,尽剩光秃,下了马车温恋舒徒步前行,就连素日喜爱逗弄她的魏长稷,表情都肃穆郑重了许多。
虽只有两个坟头,然四周收拾的干净。
足见温家对这儿的两位十分看重。
他们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香都是出城路上买的。
到了跟前,温恋舒想跪下去。
魏长稷看了眼因为天寒,隐有些霜渣子的地面,拉她一下,把自己外裳铺下去,“现在可以了。!”
温恋舒笑了一瞬,跪下。
即便明知道父母不在,可若他们天上看到这一幕,想必也会欣慰的。
选择嫁给魏长稷虽无奈之举。
但说句真心话,她从未有过后悔。
甚至有时候午夜梦回,偏头看到身边躺着,睡着都抱着她不放,用腿给她暖脚的魏长稷,温恋舒也会庆幸……
还好是他,幸而是他。
这般想着,魏长稷把香点上。
自己留了三柱,剩下三柱递给温恋舒,随之跪在她身侧。
印象当中,除了他生母,这是魏长稷第二次跪别人。
“阿爹,阿娘,这是魏长稷。”温恋舒望着他们牌位,坟后两棵柳树随风摇曳,冬日细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侧面看着有曾朦胧却温柔的光,对她似是抚摸,“也是我夫君,我带他来看你们了。”
说着温恋舒拜了拜,烟雾顺着风吹弥漫。
飘荡在这里的四处,似是愉悦。
温恋舒道:“希望你们保佑叔父他们早点出狱,也保佑魏长稷日后打仗,平安顺遂,战无不胜。”
魏长稷顿了一下。
平安顺遂,战无不胜。
却是平安在前,胜利为后。
或许在温恋舒心里,也是有点点已经在乎他的吧!
魏长稷朝她看过去,只瞧见温恋舒半张虔诚祷告的脸颊,莹白娇艳,干净美好,温柔的他很想把这幕永远记下来。
念头刚起,她转过头。
两人视线对视,她懵的一下,随即扯扯他衣袖道:“你同我爹娘说几句话,让他们认识认识你。”
魏长稷便道:“我叫魏长稷,是你们女婿,头一次来见,日后会常来的。”
其实虽是头一次来,但过去他经过无数次,彼时不知以什么样的身份相见,只得让人备上两盘瓜果。
有好几次跟温恋舒擦肩而过,都会听得她的丫鬟奇怪道:“姑娘,又有好心人来看大老爷和大夫人了。”
他并非好心之人。
对温涯夫妇敬重,皆因他们留下了温恋舒。
只可惜那时,温恋舒没看见过他,甚至如今,她都不曾回忆起遇见过他。
“完了吗?”听魏长稷说完,温恋舒诧异道:“就这些吗?”她以为魏长稷会滔滔不绝呢。
魏长稷没什么话好说,他只会做。
然而在温恋舒凝视的目光中,还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对会她好的,你们且放心。”
温恋舒点了点头,这才满意。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祭拜完就走。
即便温恋舒从未见过父母,对他们脑海没什么印象,但血缘关系使然,就是天性亲近,她眷恋这块地方。
如今魏长稷陪着,她又生出种倾诉欲望。
“你知道我为何怕生孩子吗?”
魏长稷偏头,“不是因为害怕吗?”
“对,是害怕……”温恋舒看了眼温氏碑位道:“或许是双生胎,调理不当的缘故,两个兄弟当中,我父亲生来不足。他身体不好,本打算不成亲的,谁知后来遇上了我母亲。”
“我母亲并非望族,家里条件不好。又因为兄弟姊妹众多,作为不上不下最中间的姑娘,很不受重视。但即便如此,叔母告诉我,我母亲是个顶顶温柔的人。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借书遇上父亲,一见钟情,然后咬死坚持,嫁给了我父亲。”
她父亲本是不愿的,因为自己活不长久。
他不愿连累一个姑娘。
只是后来两家相劝,磨了两年,眼瞅舒氏成了老姑娘,他也对人动了心,这才决意迈出一步,把人给娶了。
因为温涯去的早,舒氏当年又名不经传。
所以他们的故事,留下不多。
这是魏长稷第一次,从温恋舒转述中,模糊的看到那两位,把温恋舒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长辈。
爱屋及乌,他乐意听。
“婚后他们很相爱。”
“父亲将养身子,努力活的长久。母亲细致耐心,从没跟他红过脸。”
说着温恋舒目露向往,同为女子,谁又不向往那样的感情,“只是后来,母亲有了我,也不知是我闹腾,还是她体质如此,总之母亲孕吐的很厉害。最严重的时候,都吐出胆汁,父亲跟着成宿成宿的睡不到。”
育嗣之苦,难比登天。
听到时温恋舒第一次对生子有了敬畏。
“等到我差不多七个月的时候,母亲终于有了胃口,她忽然想吃鱼。”
“但那时天寒地冻,又值年关,酒肆都关了门,又哪里有鱼?父亲就选了相对暖和的一天,带着阿兄到庄子冰钓,给母亲捞鱼。”
也就是那一次,出了意外。
“谁知后来冰面裂动,父亲不甚落湖。”
掉进去虽救上来,他是想活的。
为了妻儿,极力想活。
咳的撕心裂肺,都未想过轻生。
然而大冷的天,温涯身子又不好,终究没熬过那个冬日,在温恋舒八个月的时候,就此撒手人寰。
“母亲难产而亡,家里总道,是因为受重创且愧疚。”
“但摸着良心说,我不得不承认,里面是有我的缘故的。”
若她不曾来,若来时再懂事些,或许她母亲不会孕吐,父亲不会冰钓,父亲母亲不会因此而亡。
“有段时间,我是很自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