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看温颐的事,众人虽然心知肚明,但太过高调,难免惹得有心之人眼红。是以第二日,魏长稷陪着温恋舒早早的出发。
大理寺位于华京西北角。
魏国公府却偏东北,期间要横过主道崇文大街。
才落过雪的路上,青锋赶着马车前行,温恋舒坐在里面,瞧着魏长稷还在为昨晚的问题不高兴,没有多少犹豫便挪过去,“你冷言少语做什么?我也没说不跟叔父提你呀!”
魏长稷瞥她一眼,“可你也没说提我。”
温恋舒想的什么,他能不知道吗?
不答应,也没不答应,如此就算提不提,时候他都没理由找茬。
“我今日进去,带的本就非好消息。咱们的事,又何必火上浇油?于我们而言,成亲这次说和下次说,不过时间问题,但于狱中的叔父而言,无能为力,或许就是入骨担忧。”
别人只道,叔父位及辅国公,老练沉稳。
可只有温恋舒在意,她的叔父已经是年近五十,是个称得上高龄的老头。
以前的叔父都还是不是咳嗽,此番遭此大劫,身体定然雪上加霜,作为侄女,她不忍心。
但就温家外头局势,已经足以叔父挂怀。
魏长稷便不说话了。
但从他软化的态度,温恋舒知他是妥协,温顺的靠在魏长稷身上。
“自从得知能进去看叔父,我心里很开怀,总想着能给他和阿兄、明书,带进去些什么东西。最开始是大红袍,装了两罐,但后来一想,里面不比在家,坐牢哪还能舒舒服服的烧水泡茶?”说着温恋舒笑了一下。
她是高兴的,真的很高兴。
可笑着笑着,眼眶忍不住发红。
“而且我又想,大红袍多苦啊!遭罪的叔父合该吃些甜的,但是嫂嫂又怕叔父年纪大了,吃多了我买的糖块坏牙,就给没收了。”
闻言魏长稷没说话,朝她看过来。
温恋舒继续絮絮叨叨道:“说来好笑,我想了三天,没想到什么好带的,最后竟是装了两包药材。别人探监都是送吃送喝,就我,竟然是送药,叔父见了没什么,温明书肯定要嘲笑我……”
只是嘲笑,她也乐意啊!
只消看见他们,便比什么都强。
魏长稷看着她说,忽然轻道——
“温恋舒。”
“嗯?”
“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温恋舒一愣,攥了手道:“有吗?”
魏长稷:“有。”
她便不说话了,也反应过来自己状态有些不正常。
因为,怎么正常呢?
没见时想见,能见时又沉重,她该如何告诉叔父,陆清安的算计?又该如果告诉阿兄,卿哥的遗憾而亡?
最后,她又当如何告诉明书……
那个他等了多年,愿以婚姻护佑的黎初姐姐,华京再相见,已然嫁为人妇?
纵使她的叔父、阿兄、弟弟再坚强,持守中正,但也是人,也会心痛,他们以血肉坚守心中为臣之道,家人却在皇权更叠的浪潮中,备受苦痛。
想着温恋舒低了头。
魏长稷轻叹一声道:“你不必哭。就如你说的,温大人便是在家时,位及辅国公,忙起事务,你们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这都是常事。如今你只当也是如此,只是他的朝堂换成了大理寺,呆在里面,他甚至还不用处理事务,多清闲啊!”
清闲是真的,可终究不一样。
尤其下车望着困束叔父的高大围墙,沉重的像是吞人野兽,温恋舒便觉关在里面的是叔父,又何尝不是自己心?
“你若实在思念,往后每月我陪你过来一趟?”
不过魏长稷明眼瞧着,就温恋舒这个状态,温颐可是老狐貍,进去一看就能察觉异样。温颐又对自己兄长留下的遗腹女爱若珍宝,他一察觉,免不了心疼,一心疼,就不愿意在牢狱蹉跎下去。
这也是陛下目的。
陛下不用温恋舒劝什么,他只要温恋舒来劝。
永平帝:“有些人,什么都不必说,单单就是站在那儿,就能煽动一片人心。”
“走吧!”温恋舒道。
她却是比想象中坚强,眼眶红了几次,都没流下眼泪。
魏长稷带着她进去。
因为王贽提前打过招呼,守在这里的人又大多是燕地来的兵,他们认识魏长稷,自然无人阻拦。
温恋舒头一次走进狱中。
以前从未想过,华京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
黑暗、潮湿,狭长的甬道,两边尽是一间间隔开的小屋。
即便新皇初立,大赦天下,里面多半空荡荡的,温恋舒还是能感受到,四周沉闷压抑的呼吸。
很难想象,进来这里,不见天光。
对于曾经行走于阳光下的人,是种怎样的折磨。
越往里走,温恋舒越窒息,她近乎麻木的被魏长稷牵着。
直到魏长稷站下来,指着某处道:“你既对我们的关系有所打算,想必我也不适合进去。这里今日没人,往左约莫百米,就能看见他们,你且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温恋舒便去了,一步一步的。
有时嫌弃这路长,有时又害怕这路短。
可不管长或是短,总归要的时候,温恋舒做好了看到家人狼狈的准备,或是披头散发,或是囚衣加身。
然而怎么也想不到,这些都没有。
远远的,她就看见三个人。
一个背对着她而坐,一个手臂挂吊带绑在脖子上站着。
另有一位最为熟悉的老者面对这边,他穿的是布衣,外头甚至有件深色披风,除了白头发多些,精神头倒是还好,正跟对面的男子下棋。
不知挂吊带的说了什么,老者捋着胡子仰头发笑。
笑着笑着眼睛一顿,眸光停留在这处,有些惊喜道:“舒舒?”
背着她的两个年轻人瞬间回头。
坐着的那个稍显内敛,但眉头紧锁。
倒是站着的分外激动,反应过来就想跑出来,最后却被栏杆挡住,原本的欢喜,也于这刻稍显得狼狈。
魏长稷叫她别哭。
温恋舒也不想哭的。
她设想了无数种故作坚强的做法……可却在真正看见他们的这刻,尽数烟消云散,“叔父……”
远远站在拐角处的魏长稷抿唇,只能听见她的哭腔。
心疼,却无能无力。
甚至他都不敢走出去。
温恋舒跑过去。
早在过来之前,魏长稷就给了她钥匙,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温恋舒知道是开什么门的。
此刻她拿出来,想要开门。
但手颤抖着,十分不争气。
单手负伤挂着吊带的温明书就在门边,见状吸了口气,忍住有些泛酸的泪眼伸手,“我来吧!”
因为两人年纪相仿,温明书少有叫她阿姐。
以前见面,唯有互相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