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魏长稷虽来过温家三次,但每回都不曾见人。
因此姜锦竹母女也是头一回看她。
长辈面前,温以微自觉站起身来,仰头看着挺拔的魏长稷,悄悄揪着温恋道:“姑姑,姑父好生高大!”
或许是因家逢巨变,又或许是因父亲不在身侧。
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姑娘,只觉又高又大的将军,才能保护她姑姑不被欺负,因此看魏长稷虽然敬畏,却也有兴奋。
头一次就叫了姑父。
若叫魏长稷听见,不定怎么高兴呢。
倒是姜锦竹,打量着魏长稷过分健硕的体格。心里对比了下温恋舒在他身侧的娇小,这未免也差太大了。
女儿只在意魏长稷能给温恋舒的保护,成了亲的姜锦竹却担心,洞房温恋舒会太遭罪。
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
看在他能做到亲自来闺房带温恋舒出去这件事,想来心里也是有几分在意这个妻子的,只求到时温恋舒吃痛……
他能多给温恋舒些耐心。
温恋舒父母皆亡,叔父又在狱中。
主位之上没有高堂,但姜锦竹还是站出来,仿照丈夫在的语气殷殷嘱咐——
“魏将军,舒舒年纪小,性子犟,我们总盼她能懂事些。”
说着苦笑看了温恋舒一眼,有心疼。
“但作为嫂子,我不希望你仅以懂事去规教她。毕竟作为妻子,对谁都可以理智,唯独对着丈夫,可以些许任性。”
“若对着你这位丈夫都时刻理智敬畏,那只能证明她没当你是真正的依靠。当然,若她真的有错,温家不会包庇,我替你教训她。”
“万望你看在她为你奔赴一个陌生的环境,日后对她多分忍让!”
说着姜锦竹虽没流泪,却有几分哀求。
“我们只这一个妹妹,没受过什么委屈……”
温家护了她十七年,终究要把她托付出去。
有女儿是福,可何尝不是一辈子的牵挂?
温恋舒听到这些话,特别想揭开盖头看看姜锦竹。可手分别被立春和微姐抓着,让她想动也不能动。
魏长稷郑重拱手,“您且放心,娶她做妻,是为呵护,我必做到让她护她。”
姜锦竹点头,对温以微招手。
“好了,过来,让你姑姑走。”
一个走字,让温以微红了眼眶,看看魏长稷,又看看温恋舒,最终松开自己的小手,朝姜锦竹而去。
错过魏长稷的时候,她忽抓住他衣袖。
魏长稷低头,看着这个眉眼和温恋舒几分相似的侄女,没有急躁。
温以微擡头,也看着此时眼前过分高大的姑父,有些没头没尾的哽咽。
“我会长大的……”
纵为女子,她会长大的,也会变得强大。这是温以微能想到,对魏长稷,保护姑姑最有力的宣言。
魏长稷听得明白,却没把小姑娘的威胁往心里去,后来未曾料到,今日这个女孩,孩子气的五个字,竟真成了温恋舒最有底气的后背。
姜锦竹怕落泪,牵着温以微去了外面。
立春等人要跟着去魏家,因此都到门口等候。
屋里只剩魏长稷和温恋舒两个人。
他走过来,盖头/>
温恋舒等啊等,怎么没有动静?
稍偏头去朝他看,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但如此动作,提醒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吧!他竟还不动。
做什么呀!温恋舒不解,忍不住想踹他一脚。
可鞋擡到一半,又怕把人踢脏被看见笑话,只得好不情愿,但勉为其难的主动把手伸过去。
意思是——
给你,快牵!磨磨唧唧的。
她头饰太重,实在迫切的想拜堂后卸下来。
外头忽而“噗嗤”一声。
却是他从胸腔发出了狎昵的轻笑。
温恋舒脸一红,又察觉到他伸过来的手。
不是牵她,竟是要掀盖头!
温恋舒迅速果断抓住他,声音隐怒,“你做什么?”
盖头岂能中途而揭?多不吉利。
魏长稷却反问:“牛嚼牡丹?”
温恋舒咬咬唇,没忍住,照着他黑靴狠狠踩了过去。
这下魏长稷放心了。
如此性情,里面的确是温恋舒了。
她没被掉包,头上也的确是牛嚼牡丹,没换盖头。
魏长稷反抓住她一只手,被踩还愉悦的很,“走了。”
温恋舒“哼”的一声,到底没现在给他难堪,乖乖的站起来,做出会跟在他身后的动作。
谁知她以为只是来牵她的魏长稷,却不仅仅是这么做。
更意想不到的,直接把她拦腰抱起来,大步流星外去。
因为练武每一步走的都十分稳当。
温恋舒本能环着他,听到立春诧异的吸气声。
以及外面无数男男女女的打趣——
“呦,抱出来的?”
“这天还没黑!怎么就抱上了?”
温恋舒被挪揄的脸一红,搂着他的手渐紧。
魏长稷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尖锐。
怕他真气,魏长序马上打圆场,“冯敬怀、王贽,你俩小子说话注意点,这是温家!”
被唤做冯敬怀、王贽的,是他们一起攻城的同僚。
闻言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军营,有些浑话魏长稷娶的娇女怕是听不得,赶紧作揖认了个罪。
魏长稷这才没计较,把温恋舒放轿子里去。
燕王攻城不足半年,登基也才两个多月。
虽说局势已然安定,百姓恢复安居乐业。
然帝王更叠带来的惶恐,并未一朝一夕所能平复。因此这门永平帝上位,赐下的首门婚,显得尤为重要。
其二,便是魏长稷和温恋舒的身份。
一个奸/生的男人,和一个二嫁的女人。
这份抹不掉的过去,本身就足以吸引人注意。
今日围观百姓之多,简直将崇文街堵个水泄不通。
前来陪同弟弟迎亲的魏长序,只得率先登马,好脾气的一路走一路说,为冷脸的弟弟撒钱开道。
他们这边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熟不知队伍之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青衫男子,右手断三指,身形骨瘦如柴,跟随着他们一路跋涉,泪眼动容了众人。
有人道:“这是陆世子?”
“是吧!都成前夫了,又来做什么?”
“毕竟追了三年,突然和离,或许舍不得吧!瞧着怪可怜的。”
这些议论被淹没在声乐之中,如今虽然微弱,却终有一日能振聋发聩,陆清安面上悲伤,心里却怨恨的盯着那花轿,近乎癫狂的想啊!
既然得不到一人,那便毁了她吧!
温恋舒做过他的妻,他怎能看着她在别人怀里开心?
她无情,自己就无义。
没相爱,就相恨。
陆清安这般走着、想着、怨着、恨着。
花轿终是绕了半个华京城,来到魏国公府。
喜婆甩了下帕子,喜气洋洋道:“请新郎踢轿门。”
大周成婚,仍保留男踢轿门,女以还之,声音大小代表男不惧内,女不示弱。
温恋舒心里咯噔一下。
魏长稷练武之躯……
她很怕这一脚把轿子掀掉,因此下意识扶着内壁。
然而等了一会儿,只传来轻轻的一下。
仿若敲门,礼貌且温和。
温恋舒愣了下,心里哼的一声,算他今日有些分寸,否则晚上定要他好看。
想着轻轻还回去。
然后才是喜婆请她下轿。
本来这些步骤都经历过一次,温恋舒以为自己会很从容。
然而真当被恭贺声嬉闹声簇拥着,走进和庆阳王府不同的大门。
旁边站着魏长稷,终究还是不同的。
她有些紧张,却并无畏惧。
相比较陆清安的表里不一,她还是相信魏长稷为人,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做不出彻底欺辱姑娘的事。
万一他敢,那就撒娇好了……
反正他喜欢,学着也不难。
温恋舒跟他跨了火盆,拜了堂。
等到掀盖头的时候,她方绞着手,有些不安,生怕里面绣的那头蛮牛被人瞧见,要被耻笑的。
看着魏长稷靠近,呼吸都紧了。
喜称伸过来,她绝望的闭了眼。
就在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睁开眼却瞧见魏长稷用了个巧角度,正好勾着里面那头牛。
挑开,捏住。
顺手放下,并没露馅。
温恋舒松了口气,这才擡头。
先是露出一双惊吓后,过后水润的眼睛,又大又圆,好似会说话一样。
随后是敷了胭脂的脸,涂过口脂的唇。
虽羞无怯,美而大方,端庄明艳。
绣了牡丹的裹胸嫁衣,裹着她丰盈的娇躯,端坐玲珑,惊艳万分。
观礼的众人,都安静了几分。
魏长稷离得最近,笑着看她。
那目光带着只有她一人可见的炙热,看的温恋舒有些腿软。
她默默螓首,只留给他一截莹白的脖颈。
再对视下去……
她怕真端不住这贵女架势。
“饮合卺酒了!”
喜婆话音方落,立春笑盈盈端上个盘子过来。
上头两个巴掌般大小的瓜瓢,是苦的,但里面装着的酒,回味甘甜,寓为同甘共苦。
魏长稷撩袍坐在身侧,大刀阔斧的。
床榻立即有了些拥挤感,他真的太健硕了。
两个各执一个瓜瓢。
魏长稷手伸过来,温恋舒手挽过去。
腕臂相缠,呼吸渐渐近。
她胳膊和魏长稷对比,细了一半。
魏长稷趁机看她,温恋舒……
温恋舒则提着宽袖,托着合卺酒,有种仙子拈花的优雅既视感。
实际新娘子心里却在担忧。
自己不会喝酒,这次会不会喝醉?
她不喜喝醉后脑袋的晕疼,以及胸腔的沉闷感。
但醉不醉的,又躲不过去。
温恋舒慷慨就义的擡手抿了一口,却意外发现——
咦?
不是酒。
满口的甜味儿,好像温水稀释的蜂蜜果酱。
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
温恋舒偏头照着他的瓜瓢轻嗅了嗅。
男人似乎知道她做什么似的,手里的瓜瓢往这边倾了倾。
瞬间辛辣的酒味儿入鼻。
刺激的温恋舒有些想喷嚏。
他很快把瓜瓢挪过去,恶作剧成功般的低笑。
这回温恋舒确定了。
他是一早知道的她不会酒,又或许,酒里的玄机就是他吩咐换的。
说不上什么感受。
总之心噗通噗通的,跳的有些快,觉得嫁给他这件事……
自己似乎没有选错。
*
来闹洞房的都沾亲带故。
许多孩子都生了的妇人,不似小姑娘胆小。
但魏长稷面有胡茬,瞧着比父亲辈更有压迫感,不笑的时候眼凶凶的,愣是每一个人敢闹。
等到喜婆说结束了……
她们感觉一溜烟跑出去,像是被迫完成什么任务,走的飞快。
温恋舒眼睛弯弯的,脸上流露出的笑。
艳若牡丹,让人骨酥神迷。
待回头时,瞧见魏长稷还盯着她,看呆了似的。
她有些羞,又有些对自己容貌的骄傲,却不肯流露。
装作淡定的嗔他。
“看我作甚?你还不出去?”
新郎不都是要出去敬酒的嘛!
挨了一记睇,魏长稷反而自在了,“还是这样像你。”
温恋舒听了这句话,绷了玉靥。
“这话什么意思?”
魏长稷站起来,拍了拍褶皱的衣袖。
寻常外衣他可不会这般细致,完全因为这件是婚服,魏长稷才珍惜。
“说你凶人好听。”
她听出来了,魏长稷调侃她往常不温柔,抿唇哼道:“我打人更好听,你要不要试试?”
魏长稷瞥她一眼,“等晚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