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位置
小船晃了几下,晨光从窗外漏进来,将滕玉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阿申就着光,看到了她眼角的晶莹,于是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使劲抖了几下,方才双手托着递过去。
滕玉看到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接过帕子拭了拭眼角,又将它摊开在自己的手心,看那上面绣着的一个“奢”字,伸手在上面轻抚一下。
阿申被她这个举动吓得屏息,余光又瞟见她在笑望着自己,便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不该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滕玉忍住笑,将帕子收入袖口,“那就当送我了。”说完,见他仍然僵着舌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又道,“不会这么小气,舍不得吧?”
“自然......自然舍得,”他结巴着,“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局促的模样让滕玉忍不住要再将他逗上一逗,于是朝他挪过去一点,“天上的星星也给得?”
阿申见她靠过来,忙将软垫上的袍角扯起,哪知还是被她先了一步,将他的衣衫压在身下。
“给得,给得的。”他一边扯衣服一边说,脸红得像枣。
滕玉笑着挪开身,手握着犄角在船板上划拉两下,口中吐出俩字:“傻子。”
阿申见她心绪平缓了许多,便也放下心来,等了片刻轻声道,“我听说孙少卿曾写了一本兵书......”
滕玉点头,“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听打仗的故事,听说他周岁抓阄,便抱着《军政》的竹简不撒手。后来他识字了,便开始看什么《老子兵录》、《尚书兵纪》这些小孩子根本不会看的晦涩典籍。再后来,义父带着我们三个游历天下,我常见他在深山野墺中观察地貌,勘察地势,就好奇他在做什么。他便告诉我:地形有通、挂、支、隘、险、远六者,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
她摇头,“当时我听不懂他的话,更不知他没日没夜地在山窝窝里跋涉是为了什么,可回家以后,我才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著书,著兵书。”
“回去之后,大哥便闭门谢客,潜心著述,将搜集到的资料和心得一一归类,去粗存精。他每日都在废寝忘食地伏案书写,不明白的时候,还会去求助军中的士兵。春去秋来,寒往暑至,对他来说,是用竹简的厚度来衡量的。”
“有一回年下,家中客来客往的十分热闹。哥哥却是十分嫌弃这分热闹的,于是三九寒冬,他一人跑到城外的野山中书写兵书。那山的东岭嵌着一条深坞,地势平缓宽阔,坞中本有溪水淙淙,冬日却结成了长长的白冰。我记得有次我带着吃的用的去看哥哥时,他正坐在冰上凝思,周围除了鸟雀和鸣,容不下一点人间喧哗。那时季妫已经告诉我,她喜欢哥哥,可我在看到大哥的那一刻,便知道她的一番真心要错付了。”
她笑着摇头,目光悠长,“大哥这个人啊,心里已经被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它物了。”
阿申垂眸,“我在纪国,也知道闵国的孙小将军著了一本兵书,有幸,我也找来了其中的几章......”
滕玉歪着脑袋,“你觉得这本书写得如何?”
阿申笑,“我当时就在想,幸好幸好,这书只著了一半,若是写完整了,我军该如何抗敌呢?”
滕玉知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实话,于是道,“不过这本书很快便要完成了,虽然后半部,不是我大哥亲著的。”
阿申思忖片刻,擡头,“是......孙起?”
滕玉凝神,半晌后,轻一点头,“二哥应该是羡慕大哥的,我记得小时候,他总是和我一样跟在大哥后面,像两条甩不开的小尾巴。不过我总是没脸没皮地赖着大哥,让他陪我玩儿,而二哥与我不同,我觉得,他一直在效仿大哥。”
“效仿?”
“效仿,”滕玉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大哥喜欢做的事,二哥通通都会去做,习武、著书......”她一顿,“甚至,他还曾和大哥一同奔赴沙场。不过他总做得不够好,或者说,没有大哥做得那般好。很奇怪,我觉得二哥并不是没有天资和悟性的人,平时一起玩的时候,他的鬼点子总是最多,可能是因为开蒙太晚了吧。”
阿申看着她,“你二哥也上过战场?”
“一次,”滕玉抿唇,“后来,便再没有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