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寂寞
“有趣儿。”东方既白乜着眼,傻笑,想这山中的奇峰异石常年被阿申的鬼气浸染,形貌也愈发像那老鬼了。
“像他不好,挡道就更不好了。”她伸手去搡那小峰,哪知它竟和阿申一样,是个虚影,手没了着力的地方,她从它里面扑撞过去,抱上了后方一株粗柳,脸和粗糙树皮亲密地贴在一处。
脸上火辣辣地痛着,醉意顿时消了大半,她揉搓着眼皮望向身后,心脏却剧烈颠簸起来:什么小峰?那背对自己立着的,不就是老鬼本人吗?
东方既白吓得神魂不在,剩下的一小半酒意也消失无踪,她踮起脚,想趁神鬼不觉,悄悄溜走,可身子刚转了半个圈,阿申的眼风已经扫过来,蹙着眉,羽扇朝她点了几下,“腌臜东西,糟蹋了这身好衣裳。”
东方既白擡起胳膊闻味道,嗅到满鼻的酒香肉香时,不好意思地仰脸看他,“是不好闻。”
阿申叹口气,目光移向裙裾时,震惊痛惜。杏花的花蕊上,不知何时落了块油渍,黄澄澄,油腻腻,黏在嫩蕊上,着实是很伤风雅。
“脱了。”他抖了抖羽扇,轻道出两个字。
东方既白本想好好认个错,把衣服洗净还他,现在听到他说脱了,脑子忽然变成了一团浆糊,噎了半晌,不敢置信地看他,“脱了?在这儿?”
话没落,面门便被什么东西劈头盖脸一砸,手忙脚乱扯下,才发现是自己那件破烂的道袍。东方既白不敢拖延,抱着道袍小跑到林中,三下五除二除去新衣,穿戴好旧衣,这才走出去,冲阿申讪笑,“主君,这裙子,我洗干净了给您送过去。”
“你留着吧,酒池肉林里兜走一遭,她定然也不会要了。”阿申用扇子将那衣服挑起来看了看,一脸嫌弃地,重新扔给东方既白,好像生怕被上面的油烟味沾染了一般。
东方既白早已猜到这衣服是阿申为那滕玉公主定制的,现在心下便很是愤懑:公主怎么了?便是千金之躯,难道就不吃肉,不喝酒啦?难道还是喝露水长大的仙女了?
虽这么想着,面上却依然是不敢表露,她将衣服摊在一块山石上,小心捋平上面的纹路,拍下草屑和浮尘,沿着衣缝,认真地叠。阿申在旁侧瞅着,不语,看她将深衣、襦裙、禅衣一件件拾掇好,才将目光调转过来,去望不远处,章台城上浮着的朦胧灯火。
“我方才路过了剑池,”东方既白在大石上坐下,将叠好的衣衫放在膝上,慢悠悠一字一句道,“城里人都说剑池长了腿,竟然从涌丘跑到了申门来。”
说完,见阿申望那四四方方的城池不说话,便又笑笑,接着道,“我还曾听说,这章台城是千年前一位高士所建,他相土尝水象天法地,筑大城周回四十五里三十步,小城八里六百六十步,陆门四,水门四,以象天之八风,地之八卦。”
“山君,”她勾弄道袍破烂的衣角,看向缺了云履的脚面,脚趾搓动几下,提着口气,“那位高士就是你吧?”
“小白,”阿申用羽扇拍拍东方既白的脑袋,很轻,和一片叶子落上去的重量无差,“知不知道李渊为什么兴兵讨伐炀帝?”
东方既白抓头,“李渊是谁?”
“那‘巫蛊之祸’总知道吧?”
东方既白目光闪躲,“屋?鼓?”
“岳鹏举......不会也没听说过吧?”
“啊......”
阿申的脸更绿了,东方既白觉得他若是还存着一口气,也是定然要被自己气得背过去的,于是舔唇,巴巴冲他笑,“山君,说个我能听懂的吧。”
语毕,脖子一凉,低头,看银鞭竟在须臾间绕上了她的脖颈,越缠越紧。
“小白,”阿申的声音近在咫尺,人却已经在山径上走出数丈,“再那学些市井之民,听到些有的没的谣言,回山上来混说一气,小心你的脑袋。”
话音落,鞭子已然收回,没在东方既白皮肤上留下半点印子。她摸着脖子,借着那早已消失的酒劲儿给自己壮胆,冲山径上那个早已走远的白影喊道,“我知道那人是你,你自欺欺人,算不得好汉。”
回音铮铮,在林间流淌,阿申头回听她骂自己,不仅不气,反而仰头大笑,“小白,你总算聪明一回,识破了本君的真容。”
后世皆骂他不仁不义不忠不孝,骂他勇而无礼,为而不顾,骂他自贼其君,又贼人君,乃世间真小人。
可那便如何?他只需要一个人懂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