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二天清早,天灰蒙蒙亮,
还在睡梦中的小思慎迷糊中,被人一把抱起,等她睁开眼醒来时,早已置身于漫无边际的海面上,身后是一座漂亮的星沙小岛屿,头顶有海鸥在空中盘旋,不远处的海豚跳跃着,一切都那么美好宁静,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这是小思慎第二次看海,去年她们去过马尔代夫,当时她还太小,不能下海,这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开口跟她爸爸说要下去看看海底世界。
林微云原本有些担心,她第一次浮潜,害怕得要命,没有温庭深的陪伴根本不敢动,紧张到原地抽筋。
温庭深倒是很欣慰,对小思慎竖起大拇指,说了句吾儿甚勇,就给她戴上潜水装备,亲自教她潜水。
下潜前,林微云拉住小思慎的手:“在水下,一定要牵着妈妈的手。”
虽然是在最浅的浮潜点,她还是不太放心。
温庭深也牵着女儿,笑着说:“知道今年我们小区的儿童组游泳冠军,是谁吗?”
林微云还没开口,小思慎浮在水面举起右手抢答:“妈咪!是我!是我!”
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林微云笑了笑,夸赞她:“我们小思慎真棒!”
说完,俯身仔细检查好小姑娘的呼吸管、脚蹼、潜水镜和潜水服,才放下心。
那天的阳光很明媚,透过清澈的海水,洒在他们的脸上,如同披上了一缕五彩斑斓的丝锦。
小思慎一入了水,就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丝毫没有畏惧。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随着身边穿梭的小丑鱼移动,还有吐着一串串气泡的海龟游过,憨态可掬……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可爱们,看得她仿佛忘了自己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中,以为是在看一场精彩的海底show。
遇见漂亮的珊瑚礁,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小思慎忍不住好奇心,甩开父母的手往下潜,贴了过去。
林微云有些焦急,伸手想拉她回来,虽然下水前有交代过她,不能碰那些珊瑚礁和鱼,但那是一片连她自己都不敢踏足的领域。
温庭深却牵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然后带着她缓缓向下,守在女儿身后,任小姑娘自己去发掘这片神秘的海域,透过面罩欣赏着海底世界的美丽。
他眉眼含笑,嘴角勾着幸福的样子,让林微云蓦然想起,她第一次浮潜,在马尔代夫。
那段时日的她,因为陈女士的去世,心情有些复杂,只是因为工作繁忙,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她没有表现出悲伤的样子,好像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可渐渐地,林微云也会在夜里惊醒,自责过往的种种,对陈女士是不是太过残忍冷漠。
但她始终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桩心事,包括温庭深。
她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包括爱与恨,终有一天,她想起整个人,不会再有难过悲伤。
然后有一天,小思慎突然给她唱了那首耳熟能详的儿歌,“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唱完妈妈的部分后,她停下来问:“妈咪,那我的外公外婆在哪里呀?”
这个问题,将林微云问住了,也勾起了心底某根压抑许久的神经,她忽然觉得很难过。
“他们……不在了。”
“不在了是去了哪里呀?”
林微云蹲下身,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思慎解释,妈咪的妈妈,永远离开妈咪了。
她或许无法体会这种悲伤的情感,但如果换种方法说,以后有一天,妈咪也会永远离开小思慎,她或许会哭得很伤心。
是啊,如果能酣畅淋漓大哭一场也好。
就像外公去世那段时间,把自己的悲伤全都发泄出来,也不至于这样伤神,憋在心里没有出处,整个人都要抑郁了。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不会回来吗?”
“不会了。”
林微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眼里是难掩的悲伤,她说:“没关系,即便不会回来,他们也很爱你的,跟爷爷奶奶一样爱你。”
她没有直说,小思慎却自己明白了过来,说:“他们是去天堂了吗?”
林微云看着女儿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嗯。”
她想,小孩子这个年纪有哪里懂什么生离死别,直说也无妨。
然而小思慎看着她,又问了一句:“那妈咪没有妈妈了吗?”
林微云鼻子骤然一酸,点头:“嗯——”
下一秒,小思慎忽然伸手将她抱住,像大人平日里哄她那样拍着她的肩膀:“妈咪不哭,以后我来当你的妈妈吧……”
小孩子确实不懂生离死别的悲伤,可她知道,世界上最爱的她的人就是妈妈,所以她要做妈咪的妈妈,做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
在那个小小的温暖怀抱里,林微云终于没忍住,无声颤抖着、哭泣着。
曾经的爱与恨,在这一刻,仿佛全然一笔勾销。
后来,林微云时常会陷入回忆中,记起的也是那些她们幸福的时刻,可越是这样幸福的回忆,越让她难过,懊悔。
原来,陈女士的离世,不是对她们关系的解脱,更像是对她的惩罚。
“阿云,我们去旅游吧。”
在后来一个周末,温庭深像是蓄谋已久,带着她跟小思慎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环球旅游,同行的还有关跃亭和孟其姝、夏禾和特助小莫。
其中一站,便是马尔代夫。
第一次接触潜水,林微云对海底的未知世界充满了恐惧,也害怕那种深渊无法控制的感觉,她紧张到小腿肚子开始抽筋了。
果然,第一次下潜,她就失败了。
浮出水岸摘温庭深,我会死在这里的。”
“不会,我在你身边,别胡思乱想。”温庭深的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
“可是海底那么大,万一你没有牵住我呢。”
海底的世界,比头顶的天空还要神秘莫测,林微云总觉得,沉入水底的那一刻,好像有无数双眼眸在盯着她,她不由自主就感觉到害怕。
那时的她,发丝浸了海水,凌乱散在脸颊和脖颈上,像只被海浪翻打过的海鸥,迷茫又可怜。
“不会有这种万一。”温庭深拥着她,将她压在怀里。
“我害怕……”
她依旧在发抖。
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内心有一种黑暗恐惧在不断蔓延,在海底的那一刻,彻底爆发,差点要吞噬她自己。
温庭深捧着她脸颊,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看着她说:“其实我也很害怕。”
“你怕什么?”
他都有潜水证了,怎么会害怕这点深度呢。
可是他的心跳确实异常地快,林微云诧异的时候,他盯着她的眼眸说:“怕你离开我。”
在她怔愣之际,他又加了一句,叹声:“比你自己还害怕。”
他的阿云,表面冷漠坚强,实则心地善良心软得很。
即便被伤得遍体鳞伤,她内心也一定很难过,但又会觉得这种不应该出现的难过,会对不起老林的牺牲。
因为陈女士的离去,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心都承受不住那种矛盾的折磨,最终只能选择闭口不言,曾经的种种爱恨和不甘,还有委屈和渴望,好像再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而如果不发泄出来,她心底会永远有一个牢笼,将幼小的阿云困在其中。
每每思及她内心的痛苦和矛盾,温庭深都心疼到无法呼吸,那次她躲在小思慎怀里哭,他就站在身后,感觉仿佛有人拽着他的心脏,将之狠狠揪成一团。
他害怕她走不出来,终其一生困顿其中。
“阿云,你可以遵循自己的内心,原谅或者不原谅,没有人怪你,也没有人会怪你。”
温庭深俯下身亲吻她冰冷的唇,直到那里变得温暖、柔软。
林微云终于哭了出来:“不原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哪怕她不在了。
哪怕这个决定会令她痛苦终生。
从前无数次,她想问陈女士,以前为什么要那样做,要那样对自己,想听到她的忏悔,哪怕一句真情实意的“不该扔下你”,“阿云,是妈妈错了”……
然而真听到了,又觉得这些好像毫无意义,她已经不需要了。
因为林家早已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
可当自己真打算放下时,她竟然走了。
就这样,猝不及防。
好像她这些年的爱恨,都是一个笑话。
“她是要惩罚我……”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她想找老林忏悔……我要托梦告诉老林,下辈子再见到这个女人,一定一定……要躲得远远地……”
“不止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如果能重来,这辈子最好也不要遇见!”
温庭深将她扣在怀里,静静听着她的控诉和委屈,听到这里,他笑着抚了抚她后脑。
“这个要求,我相信老林不会答应。”
林微云吸了吸鼻,擡头:“哪个?”
“这辈子。”
“为什么?”
“因为这样,他就会失去你。”
“可他这一生过得并不好。”
“但是有你,他不后悔。”
“他明明一个人可以过得更好……”
如果没有遇见陈玉枝,他可以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也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再退一步,如果没有她这个拖油瓶,当年即便和陈玉枝离婚,他可以自由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不用急着赶回来陪她,也就不会遇上那场事故。
“傻瓜,他那么爱你,又怎么舍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温庭深俯首吻了吻她眉心,“就像我和思慎,也不能失去你一样。”
船甲板上,孟其姝和夏禾趴在栏杆上,看得一脸心疼,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林微云捂着脸,靠在温庭深肩上一抽一抽地哭时,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夏禾撑着下巴:“阿云还是太善良了,才会把自己搞抑郁。”
孟其姝:“我相信她能走出来。”
关跃亭抱着小思慎,挥着她的小手臂:“那当然,我们小思慎这么可爱!”
孟其姝和夏禾同时轻轻捏了捏小思慎的脸颊,笑眯眯:“对呀!有小公主在!”
而哭过之后,林微云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温庭深要带她上岸时,她却有了勇气,抱着他的手臂说:“温庭深,我想再下去一次。”
那份恐惧,只有她自己能突破,她不想做个畏缩的人。
温庭深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温柔帮她戴上装备,而后擡起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情不自禁说:“那阿云要抓着我,别放手。”
两人的婚戒紧挨着,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像极了三年前,他们那场海岛婚礼交换戒指时的场景。
这会儿林微云不再害怕了,在戴上呼吸器之前,她抱着他的脖子说:“温庭深,我想听你说一句话……”
“我爱你。”温庭深几乎是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这世间最俗的话语,却也是最浪漫的告白。
林微云眉眼弯弯,笑容宛如雨后初晴。
她说,我爱你。
那日,在阳光最热烈的时候,他们再次相拥入水,一起去探寻神秘的海底世界。
一开始,林微云还不敢睁眼,海水的温热让她无法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但十指交握的力度,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渐渐地敢睁开眼,那片神奇的世界就这样猝不及防入了她眼。
五颜六色的鱼儿发着美丽的光,在珊瑚礁里来回穿梭,欢快地摆着鱼尾,无数她叫不出名字的鱼儿围着她和温庭深旋转,在那一刻,林微云觉得自己仿佛与海洋融为一体,也变成了其中一条鱼儿,在海洋里徜徉。
就像此时此刻,小思慎也变成了其中一条,开心地蹬着脚蹼向她游来。
手里捧着一只超大的海螺,非常漂亮。
即便隔着面罩,没有声音,林微云也感受到了她的兴奋。
浮出水面的第一时刻,小思慎将那只海螺送给了她。
“妈咪,这是我今天的战利品,我要把它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