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八月中旬,中央民族乐团在海城东方艺术中心的音乐厅,连续表演一周。
林微云被人接到观众席后坐下,那人才与她自我介绍:“你好,杨树泽,林同学也可以喊我一声杨师兄,我是跟孙老师的学生。”
“您好,杨师兄。”林微云与他握手,“您也是学琵琶的?”
杨树泽点头:“嗯,央音学院的,今年研三。”
林微云了然,心中有些肃然起敬。
果然,国家队里就没有普通的人。
然而来不及与这位师兄多交谈几句,台上表演即将开始,林微云迫不及待坐正了身子,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国乐演奏,感觉很震撼。
台上的表演人数是她在长青乐团的两到三倍,如此数量庞大的队伍同时演奏,而每件传统民族乐器又有自己的特性,这对音色统一性要求极高,如果技巧不到位,很容易导致现场混乱,甚至会阻碍音乐聆听者对乐曲内涵的感知与共鸣。
但国家队不愧是国家队,即便是如此庞大的百人演奏,依旧可以让人体验到恢宏气势与细腻情感的交织,进而展开丰富的画面联想,被乐曲中的蕴意感动。
表演一共七首乐曲,前两首乐曲是二胡协奏《阿曼尼莎》和《赛马》,开局就让人印象深刻,拉二胡的大爷很有个性,欢快的节奏带动全场,脸上不羁的表情和一身优雅的中山装,莫名有些俏皮的违和感,一瞬间就让众人心情愉悦。
第三首是民族管弦乐《玫瑰狂想曲》,优美的旋律,耳熟能详,充满了西域风情。
第四首是戏曲《蝶恋》,选自京剧《大唐贵妃》,吟唱的老师功力极好,深情缠绵的嗓音在偌大的音乐厅回响,经典国粹精华,听得众人如痴如醉,惊艳四座。
第五首是民族管弦乐《国风》,选自《风雅颂之交响》,描绘出了姑苏美景,四季变换的意境。
最后两首是琵琶协奏曲《云想花想》和《梁祝》压轴,孙利华老师领奏,琵琶音色优美多变,技巧繁琐,表现力唯美经典,直击人的内心深处,百听不厌。
林微云听得认真,一旁杨树泽目光无意落到她身上,只见美人侧目兮簌簌。
半天表演下来,指挥谢幕,观众掌声雷鸣,孙利华老师说,海城最后一站,是他的告别演出。
林微云惊讶于这位孙利华老师如此年轻,才华横溢、技艺高超,看着不过四十多的年纪,气质温文尔雅,又作为央团琵琶首席,正处于事业飞升的状态,怎么会突然退休。
直到观众席所有人散去,她问出了心中疑惑,杨树泽起身给林微云介绍,他身旁坐着一位女人,脸庞清瘦,却容貌秀丽,眼里澄澈又有一丝淡漠,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这位是孙老师的夫人,许老师。”
林微云顿住了,礼貌喊了一声许老师好。
然而女人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害怕,又像是在思考,自己是否认识眼前这个人,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见到孙利华走过来,眼中才蓦然亮起一丝明光,起身奔跑过去,抱着丈夫的手臂依偎着,像个小女孩。
林微云被眼前一幕诧异到了,便听杨树泽解释:“许老师患了阿尔茨海默病症状,记不住人,也害怕见到生人,她只记得孙老师。”
“是这样啊。”林微云有些难过,来之前,老赵也没跟她说一声。
实在难以想象,刚刚在台上大放光彩的孙老师,背后有这样辛酸的故事。
“你就是老赵的学生,林微云?”
然而孙利华牵着妻子的手走过来时,看着林微云却是淡定的笑容。
“孙老师好!”林微云转身,又看向他身边对她露出笑容的孙夫人,下意识重新打了声招呼:“许老师好。”
果然,有了丈夫在身边,这位许老师胆子大了些,轻声说了一句:“你好——”
“莫见怪,”孙利华领着几人往后台走去,语气温雅,“我夫人的病情需要出国治疗,但我们两人是丁克族,膝下无子女,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前退役。”
闻言,林微云的心情更加低落了,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不难想象他们年轻时有多恩爱,可惜造化弄人。
不过谈起这段缘由,孙老师更多的是心疼妻子所受的苦,丝毫没有抱怨自己即将离开乐团的代价,反而与她侃侃而谈,询问她对今天的演奏会有何感想。
林微云便把七首曲子都逐一分析了一遍,还讨教了最后那首《梁祝》是否是老师新改的版本,与旧版有些不同,打破经典束缚,意境更加唯美。
老赵说过,这位孙老师除了琵琶,更擅长于作曲作词,林微云想学的,也正是这方面的欠缺。
而今天的《梁祝》,确实是孙利华改编过,特意送给妻子的。
他惊讶于她的细心之处,由此也不难看出,她不是那种半吊子不禁由衷感叹:“赵老师跟我推荐你的时候,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学生,会让古板严厉的他,如此费心,今日一看,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姑娘。”
“孙老师夸奖了,我还有许多不足,要跟您多多学习。”林微云倒不是谦虚,在前辈面前,她懂得自己几斤几两。
孙利华摇头:“你的未来还很长。”
他对老赵毒辣的眼光一向很信任,眼前的女娃娃看着年纪小,却是一颗非常有潜力的种子。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排练表演之余,孙利华对林微云也是倾囊教授,他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这场表演结束,就要带妻子出国。
虽然只是短暂的五天,林微云却也学到了不少知识,因为孙老师教的不仅仅是琵琶技巧、作曲编曲,还有作为首席的一些知识。
“终有一天,你们也会站在那个位置,这些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的,从有这个目标开始就严格要求自己。”
林微云没想到,孙老师会给她寄予如此重的厚望,也给了她和杨树泽同样平等的机会。
也是这些天,跟杨树泽打交道多了,她才知道,杨树泽是央音毕业的,也是孙利华最得意的弟子,去年本科研二就进入央团了,如今已经是一名优秀的青年琵琶演奏家了。
对于林微云疑惑的地方,他也会尽力解答,几天相处下来,两人也熟稔了许多,大概是相对来说,在团里两人年纪相当,又同为琵琶专业,话题自然颇多,有时候离开音乐厅比较晚,孙利华不放心她一个人,便会吩咐杨树泽送她回家。
林微云便笑着拒绝:“我家人开车来接我了。”
晚上,温庭深会让小莫在音乐厅外等她结束,有时候他工作结束早,也会一起过来等着。
但今天是最后一日,没有排练,下午三点表演结束后,杨树泽说在市中心,海城一家最大的西雅图livehoe邀请了他们乐团几个年轻人过去玩,问林微云要不要去现场感受一下气氛。
林微云想着这些天,确实有些精神紧绷,出去放松一下也好,她看西雅图livehoe离夏禾租的公寓不远,便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过来。
夏禾正好有空,又得知这些都是央团的年轻精英们,当即激动得直喊林微云姐姐,问有没有帅哥。
林微云笑了笑,毕竟是学乐器搞艺术的,长相好像都还不从,就说这位杨树泽同志,热心又有耐心,如果夏禾能看上,她倒是可以搭根红线。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便跟杨树泽说了自己会带一个朋友,是个打扬琴的姑娘。
杨树泽说没问题。
等一行人到了西雅图,杨树泽又带林微云试了一下电琵琶,大概是天赋异禀,她一学就上手,觉得跟琵琶区别不大,只是发出来的音色跟琵琶不太一样,自带电音,很潮很酷。
她当场弹了今晚要准备唱的流行曲《夜空中最亮的星》,觉得这种音质在酒吧还挺应景的。
“你学东西很快。”杨树泽连连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