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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二更合一(1 / 2)

第二百零七章二更合一

沈爱立夫妻俩一走,季泽修望着序瑜眼下的一片青黑,想着她最近照顾姥姥,估计夜里都没怎么睡,轻声道:“序瑜,你最近比较辛苦,饭一定要准时吃,不然哪天累倒了,伯母和伯父都跟着担心。”

说着,给序瑜倒了一杯水。

序瑜伸手接了过来,她这时候才稍微打量了一下季泽修,发现他最近似乎也瘦了一些,心里隐约猜测,不知道是不是她家里的事情连累了他?双手握着搪瓷杯,轻声问道:“你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我爸爸的事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季泽修摇头,温声道:“市长单独和我谈了,我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似乎在加强这句话的说服力。

但是,序瑜心里仍旧不信,他们俩个订婚的时候,泽修单位里也来了一些人,这回她爸爸因为言论不当问题被罢免,领导定然是要重点关注泽修的思想问题。

他身上扛着的压力怕是不会小。

章序瑜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重新考虑下和泽修的关系?爸爸刚出事的时候,她扒着人不放,未免没有将人当救星的意思,后来确实也被他的坦诚打动过。但是现在,在已然意识到自己给他带来麻烦的时候,章序瑜不由想起他妈妈的话来,真的要这样拖累他吗?

序瑜正想着,就听季泽修道:“我去找主治医生问下情况,序瑜,你先把饭吃了,现在在家里人心里最重要的是你。”顿了一下,又道:“只要人在,别的都不必怕。”

“泽修,谢谢,这几天也带累你忙得不得了,你一会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季泽修转身出门,章序瑜发觉自己好像立即就放松了一些。继而意识到,其实到目前为止,她和季泽修之间还是有些疏远和隔膜的。

她既然并非季泽修不可,那么若继续将他绑缚在身边?对他来说,是否太不公平了些?

序瑜摸了摸病床上姥姥的手,她以前大概是不会有这些困扰的。先前爸爸的事没有定下来,她是存着几分利用人的心思,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她若是继续拖下去,影响了他的前途,那就是恩将仇报了。

这边季泽修找了主治医生,问了一下姥姥的情况,知道所剩时间不多,微微叹了口气。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序瑜坐在病床前,握着她姥姥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一只铝制饭盒依然放在床头柜上。

季泽修不由微微皱了眉,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序瑜!”

序瑜回身,见他朝饭盒看着,似乎才想起来,他刚刚叮嘱她吃饭来着,说了好几次,她却一直没有动。

等再拿起饭盒,里头的饭菜已然冰冷,有些抱歉地和季泽修道:“我一会带回家去热热吧!一会妈妈就来换我了。”

她话音刚落,罗宛真女士匆匆地赶来了,见到准女婿也在,一直紧绷的脸上,微微露了点笑意,“今天泽修也来了啊?那刚好你送序瑜回家吧?这边我来看着就行。”

章序瑜拿了季泽修带过来的饭盒,跟着季泽修出了病房门,才问他主治医生那边怎么说?

季泽修如实回道:“大概就在这两日!”

章序瑜对这个结果也早有猜测,所以才一直没敢去问,现在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季泽修意外她在为姥姥的事伤身,也没有打扰她,俩人默默地并排走着,感受着越发凌寒的北风,季泽修怀疑可能要下雪了。

却听序瑜忽然和他道:“泽修,谢谢你最近对我和我家的帮助,我想了一下,我这样拖着你,对你并不公平,我想我们之间,不如……不如算了吧?”最后一句说完,章序瑜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和解脱。

季泽修顿了脚步,望着她的眼睛道:“序瑜,你这是和我商量,还是已经决定了,只是通知我?”

“是我的决定。”

季泽修望着她,微微捏紧了手,声音仍旧不轻不重地道:“理由?我想知道理由,你不必说为我考虑的话,如果真是为我考虑,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序瑜深呼吸了一口气,擡头望着季泽修,认真地道:“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感觉对你没有什么感情,泽修,非常对不起,我不愿意再勉强我自己,感谢你这两年对我的关心和帮助,也非常感谢你在我家出事的时候,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但是很抱歉,我不想再勉强我自己。”

季泽修淡笑了一下,望了一眼在寒风中摇摆的树枝,冷淡地道:“那你怎么不继续利用下去呢?你家的事不是还没有结束吗?”

章序瑜硬着头皮道了一句:“对不起!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说着,就径直擡脚往公交站走去,季泽修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喊她,也没有追上去,在这寒冬的傍晚,眸色阴沉得像是黑暗即将布满整个天空。

序瑜一直往前走,一点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她知道季泽修一定在看她。但是他的深情厚谊,她确实无法回报,也不想再这样拖累他。

家庭的变故,让他们已然不再是彼此最合适的伴侣人选。

一直到上公交车,章序瑜才发现自己手里头还拿着刚刚他送来的铝制饭盒,下公交车的时候,随手留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边季泽修到家的时候,发现妈妈施海燕女士正在客厅里坐着,见他回来,有些不高兴地道:“泽修,你今天去了章家吗?这人一不顺起来,什么都不顺,就像罩着霉运一样,泽修,不是妈妈想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但是章序瑜真的不是你的良配,妈妈希望你……”

季泽修打断了她,“妈妈,我和章序瑜暂时分开了。”

施海燕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儿子面色不好,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应该是真的,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泽修又道:“我在单位申请了一套房子,这个周末就会搬过去。”

“泽修,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是章序瑜怂恿你的吗?”这话说完,施海燕想起来,这俩人分开了,皱眉道:“你是怪妈妈?不想再和我们一起生活。”

季泽修点点头,“您可以这样理解。”

扔下这句话后,季泽修就回了房间,徒留施海燕一个人在客厅里,心情五味杂陈。这个儿子自幼就和她不甚亲近,她原先想着,找个懂规矩的儿媳妇回来,至少以后婆媳关系在大面上不会差。

没有想到,最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然因为自己挑选的儿媳妇,而和儿子的关系越发疏远起来。

第二天晚上,爱立去看序瑜姥姥的时候,听她说,已经和季泽修说了分开的话,爱立沉默了好一会,才和序瑜道:“你若是觉得相处起来有压力,就不要勉强自己,好的感情,应该是能够让你放松,而不是紧张的。”

序瑜微微笑道:“爱立,我发现你现在对感情的事,还挺懂的样子。”

“大概是经历过的原因吧,会有一点点的感悟。”停顿了一下,爱立又试探着问道:“那小李那边,要告诉他吗?”

序瑜摇头,“不用,爱立,我从不后悔我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没有必要。”接着放缓了声调道:“和季泽修订婚以后,我确实是放空了自己,想着和他好好处处看的,实话说,如果没有这场变故,我大概会按计划和他结婚。我现在想去尝试另一种生活。”

父亲的事,对她的影响多多少少是有的,她已经不期待从国棉一厂宣传科调到市委里去,现在只想着守住这一份工作,和爸妈.爷爷奶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爱立想了一下,和序瑜道:“不说小李吧,我感觉季泽修未必会这样轻易放下,他这个人目标性很强,不是轻易气馁的性格。”

序瑜提醒她道:“自尊心也很强,我和他把话说清了,他不会继续纠缠的。”

爱立却觉得,感情的事和别的事不一样,在感情面前,人可以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季泽修也未必能免俗。但是序瑜最近为着姥姥的病情,烦心的很,爱立也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而是问序瑜道:“最近家里花销大,你手头的钱够不够?我给你带了两百块钱来,你留着备用吧!”

序瑜没有推辞,抱着爱立道:“有小姐妹帮忙,我一点都不需要对象。”

爱立笑道:“行,行,那我多多努力!争取做我小姐妹最坚强的后盾!”

***

周一早上,齐炜鸣带着新鲜出炉的最终版纺织工业机械常识入门手册,敲开了制造科陈主任的办公室门。

“哐”地一声,把新鲜出炉的完整版汇编手册放在了陈立严的桌面上,乐呵呵地道:“老兄啊,真是让你割爱了,这爱立同志到了我们部门来,我们这原来死寂沉沉的机保部,都给她盘活了,连我都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忙得脚不沾地。”

陈立严笑道:“你知道就好,可得好好把人护着。”

一听这话,齐炜鸣就立即严肃了起来,“老兄,你得到了什么消息,还和爱立有关不成?”

陈立严擡了擡下巴,让他把办公室的门关了,然后才低声道:“前头爱立刚升助理工程师的时候,我不是安排她到清棉车间当主任吗?那时候朱自健是副主任,为了给爱立一个下马威,伙同轮班工长一起故意损害车间的机器,让爱立完不成生产任务。没想到被爱立带着技术员们逮个正着。”

齐炜鸣点头,“这事我有印象,后来朱自健不是去了保卫部吗?”

陈立严点头,“那次以后,俩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来了,这次朱自健进大牢,不知道外头怎么传的,说是有爱立的手笔在里头。”

齐炜鸣皱眉道:“这不是胡扯吗?爱立忙着呢,哪有时间给他们保卫部干活啊,这不是顾大山把人搞进去的吗?”

齐炜鸣说到这里,忽然反应了过来,“这谣言不会就是顾大山传的吧?他自己要对付朱自健,真把人搞下去了,又怕程立明报复,就把爱立推了出来?”

陈立严不置可否,“这不好说,我今天也是听到王恂和我提了两句,说现在工人们都传,是爱立和保卫部的李柏瑞举报的朱自健。朱自健的爱人听了这话,还闹到程立明跟前去了,说是有人故意陷害朱自健。”

齐炜鸣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程立明不会真信吧?他到底还担任着副厂长和总工程师的职务呢,我想起来了,先前爱立转为机保部副主任的报告,程立明那边就压了很久,后来还是徐厂长当面过问了此事,程立明那边才给批了下来。爱立这姑娘满脑子都是机器,我看她对这些钩心斗角.倾轧的事,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齐炜鸣急得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然后和陈立严道:“我觉得这事,还是得在党委书记刘葆梁同志和徐厂长跟前,都打个招呼,别到时候真有什么乌漆八糟的事,还就真把爱立给带进去了!”

陈立严道:“刘葆梁那边我去说,徐厂长那边,你瞅准机会也稍微提两句。”

齐炜鸣点头。

等从陈立严那边出来,齐炜鸣就直接去找厂长徐坤明,把汇编手册拿给他看,装作闲聊一般地道:“已经给程厂长看了一遍,那边没提什么意见,您再看看。”

徐坤明先前就听他们说过这事,见真编好了,笑道:“听说是你最后把关,我还有点期待你们这群搞技术的,最后搞了一本什么样的书出来。”

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机器型号罗列得很全面,有些疑难问题,还配有绘图,旁边空白处还另外标注着哪位技术员擅于解决此类问题。

笑问齐炜鸣道:“这后面的笔迹都像是一个人的,不会都是爱立同志标注的吧?我看这沈爱立的名字都在最上面。”

齐炜鸣笑道:“是,前头她不乐意大家只写她一个人名字,一口气加了好些名字在上头。沈同志这次还提出了一个考核的办法。”

“哦,你说说!”相比较技术类的东西,人事管理方面的事,更对徐坤明的本职,而且他最近恰有整治单位内部人事的想法。

齐炜鸣就将爱立的想法转述了一遍,中间浅浅地提了一下,“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机保部这块,一直有老师傅欺生的现象,我先前想了好些办法,都没有扳过来,沈爱立过来不过一个多月,就想出法子来纠正这个现象,厂长您看合适吗”

徐坤明笑道:“沈爱立同志在人事管理上,还挺有想法的,先前关于食堂食品安全的问题,她也提了一个很好的法子,我准备翻过年来,就在我们单位先试试看。这回这个以师徒为单位进行考核的办法,我听着也不错,可以试行看看效果。”

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了,齐炜鸣立即就笑了起来。

到这时候,齐炜鸣才道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不瞒您说,我和陈立严一直都很看好沈爱立同志,但是这个姑娘眼里只有机器,人也毕竟耿直.没什么心眼,听说前头发现朱自健损害单位利益,闹到了程厂长跟前去,把人得罪的不轻,以至于这次,朱自健偷盗单位财物而被判刑,大家还传是沈爱立同志举报的。”

朱自健和程立明的关系,徐坤明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个时候,齐炜鸣提这件事的用意,笑道:“她不需要圆滑,也不需要掩盖锋芒,我们单位就需要这样做实事的同志。”

齐炜鸣笑道:“那要是真有什么状况,厂长您可得看顾一点。”

见徐坤明点头,齐炜鸣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回了机保部,齐炜鸣把爱立喊进了办公室,和她说了最近厂里说她举报朱自健的传言,见她果然一头雾水的,又和她道:“你要是听到了,也不要忧心,我和陈主任找了徐厂长和刘书记。”

爱立忙道谢,她想不到,最后自己竟然给顾大山背了黑锅,她都怀疑这谣言就是顾大山传出来的,最近序瑜家里忙得不可开交,她和钟琪也抽空去帮忙,压根没有留意到厂里的这些事。

越想越觉得肯定是顾大山,自己怕程立明报复,就把自己推了出来。

晚上到家的时候,就和樊铎匀说了这件事,樊铎匀分析道:“程立明会不会针对你还不好说,毕竟朱自健偷盗单位财物的事是证据确凿的,另外,就算程立明想针对你,也得找到你的问题啊!你现在在机保部,暂时没管车间的生产任务,他不好找到你的把柄。”

爱立听他这样说,心里就放松了下来。

后面半个月,也没见程立明做出什么,爱立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转而和樊铎匀说起,今年这个年要怎么过起来。

因为沈俊平中间来信说,春节他要值班,就不回来和爱立夫妻俩一起过节了。爱立觉得哥哥一个人在单位过年冷冷清清的,而且,汉城到宜县也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实在没必要让哥哥一个人过年。

爱立当时拿到信,就和樊铎匀吐槽道:“我哥肯定是觉得打扰我俩,妈妈不在,他就干脆不回来了。”

樊铎匀笑道:“他既然不愿意回来,那咱们去宜县好了。”

爱立觉得是个好主意。

除夕这天,爱立和樊铎匀起了个大早,揉面粉做面条.炸糯米圆子.藕丸子.香菇肉丸子.蒸馒头,俩个人忙的团团转,等把这些做好,俩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地,坐车去了宜县银矿生活区。

这次没有要广播播报,爱立直接带着樊铎匀到了哥哥的住处,沈俊平正在家里做卫生,准备晚饭就去食堂里吃大锅饭,看到妹妹和妹夫过来,都怀疑自己眼睛花了,懵了一会,才把人迎到屋里来,“爱立.铎匀,你们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年三十吗?”

樊铎匀笑道:“大哥,爱立觉得你一个人过年太孤单了,我们俩又没什么事,就顺便到你这边来看看。”

爱立意有所指地道:“哥,你要是什么时候成家了,不是一个人了,我才不管你在哪过年呢,现在嘛,我还得尽尽做妹妹的责任,你看,我和铎匀给你带了好些吃的,你这里不是有锅有炉子嘛,咱们稍微再加工一下,一桌年夜饭就齐了。”

沈俊平笑道:“那好,那我再把杨方圆喊过来,他今年也没能回家过年。”

爱立忽然想起来,他先前在申城买的那双胶鞋来,笑呵呵地问道:“哥,那双胶鞋,你送给小宋同志没有啊?”

沈俊平的脸上意外地红了,点头道:“送过去了,我说是你送的,她就收了下来。就是问了我一句,你和她又没在下雨天见过,你是怎么知道她没胶鞋的?”

沈爱立心里一动,觉得宋岩菲这姑娘还听聪明的,笑问道:“哦,哥,那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

沈爱立和樊铎匀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笑而不语,宋岩菲问出这个问题,很明显就是知道这双胶鞋其实是沈俊平买的。

不然,沈爱立又没在雨天看到过她,怎么知道她没有胶鞋?

爱立又问哥哥道:“那后来,你俩见过没啊?”

沈俊平指着角落里的鸡蛋道:“她前两天给我送了十个鸡蛋过来。”他知道她家里情况不好,当时就说不要,没想到宋岩菲说,这是还胶鞋的钱,她先还一点,说完人就跑走了。

这个年头,农村里都指着家里的一点鸡蛋去供销社换煤油.火柴的,宋岩菲大概是把自己家比较能拿的出手的东西,给她哥送过来了,爱立鼓励道:“哥,人家这么客气,那你回头也再给人送点东西过去呗!”

不想,沈俊平却摇了摇头道:“她毕竟是个女同志,来往多了,总是会落人话柄。”其实沈俊平心里不是一点不知道的,当宋岩菲微微红着脸,接过那一双胶鞋的时候,他心里忽然就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这姑娘的心意。

但是他和宋岩菲毕竟差着有十岁,自己又是结过一次婚的人了,不好再耽误人家姑娘的前程。

所以想着,以后还是要克制一下自己,尽量避免来往。

爱立猜到哥哥为什么这么别扭,但是感情的事,不是你说克制就能克制的,也没劝他,转而和他说起年夜饭来。

208.第二百零八章二更合一

爱立问哥哥,除了杨方圆还有没有其他的同事要喊的?

沈俊平笑道:“大家过年能回去的都回去了,”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我一会去问下范至诚,他是我们矿上新来的员工,经常来我这看书,不知道他今年回家过年没?”

“行啊,哥,那我晚上多蒸一个人的米饭。”

樊铎匀帮沈俊平整理书架上的书,爱立就帮哥哥把家里卫生简单做了下,清扫卧室的时候,在书桌上看到一本敞开的日记,正皱眉这一家怎么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不期然地就在上面看到了宋岩菲的名字。

其中有一段是:“她接过胶鞋的时候,脸上忽然浮上来一点红晕,这一抹红晕在二十出头的姑娘脸上,是最相宜的,灿若云霞,艳如秋果,如果不是家里出意外,她应当有一个更明亮.绚烂的未来。与之相比,反而显出我形体与灵魂上的粗鄙和质陋来……”

此时书房里传来哥哥的声音:“小妹,你来看看,是不是比先前看着要整洁多了?”

爱立忙把日记合上,走了过去,见书架上的书按高矮重新排序了,柜子上的浮尘都被擦拭掉,确实让人耳目一新,就是很多书都翻得有些旧,看来这边平时常有工友过来看书。

有些担忧地道:“哥,我刚在你房间里看到一本日记本,你这边人来人往的,感觉不是很好。”

沈俊平刚准备说没有关系,忽然想到妹妹先前被举报的事,那时候的妹妹大概也是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的,忙认真地道:“好,我这俩天就把它处理掉。”

爱立道:“你要是能藏好也行,算了,还是烧掉一劳永逸!哥,不能有侥幸心理。”原主的日记事件,让她感觉这年代,只要是日记都不会安全。

沈俊平见妹妹郑重其事的样子,忙表示一定会烧掉。

中午大家简单地煮了一点面条吃,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年夜饭。沈俊平先前还淘换了一点木耳和蘑菇.小鱼干,准备过段时间带回去给妹妹的,这会儿全拿出来丰富年夜饭了。

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沈俊平去喊杨方圆和范至诚过来吃晚饭,没想到范至诚不在宿舍,杨方圆倒是在,正和几个工友围在一起玩纸牌,听到是他妹妹.妹夫过来了,忙把手里的纸牌放下,和其他几人打了招呼,就和沈俊平一起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还从自己床底下的箱子里,拿了一瓶雪花膏递给沈俊平,“先前我姐寄东西给我夹在里头的,我也用不上,回头给那个小宋同志吧?她上次来给你送鸡蛋的时候,我看她脸冻得都起皮了,是叫小宋吧?”

沈俊平愣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宋岩菲,点头道:“让爱立什么时候有空,给她拿过去吧!”

杨方圆点点头,随口问道:“俊平,你和那个小宋同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沈俊平想了一下道:“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吧?以前只是打过照面,后来在县人民医院里遇到,看她需要帮忙,就搭了把手。”

“她这年纪不读书了吧?”

“听说本来应该去年参加高考的,今年出了点状况,就退学了,帮衬着爸妈在家里种地。”

杨方圆一怔,“种地吗?”他当时看着,只以为是家里条件差点,没想到还在家种地,“她那么瘦瘦弱弱的,我还真想象不到,她那肩膀上担个几十斤柴火或稻谷的样子。”

他在附近的村子里看过,农忙的时候,担子上可不止几十斤,一百斤都是常有的,那姑娘看起来,自己都没有一百斤吧?

沈俊平也很难想象,轻声和杨方圆道:“她还年轻,过个几年,生活总会好起来的。”

俩个人没聊几句,就到了住处,爱立看到哥哥回来,忙道:“哥,你这的碗不够,你能不能去食堂借几个过来?”

杨方圆笑着应道:“我去,我去!我顺道去看看今天食堂里有没有什么好菜,带一份回来!”

等人走了,沈爱立看到哥哥手里还拿着一瓶雪花膏,笑道:“哥?怎么出去一趟,还带了瓶雪花膏回来?谁给你的?”

沈俊平顺手把手里的雪花膏塞给妹妹,“杨方圆姐姐寄来的,杨方圆用不上,说把这个给小宋同志,你看有没有空给人捎带过去?她家离这边不是很远,到了县城坐公交车二十分钟,就差不多能到了。”

沈爱立望着手里头的雪花膏,想到上午看到哥哥写的日记,那一句“粗鄙和质陋”,其实是有些妄自菲薄的,但是她明白哥哥的意思,是觉得自己经历了一段糟糕的婚姻,也有过一段糟糕的右`派帽子经历,对上鲜妍的如同刚出水的芙渠花一样的姑娘,有些自惭形愧起来。

爱立试探着开口道:“哥,明天咱们也没事,不如一起去宋家看看吧?”

沈俊平想也不想地就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和铎匀可以去那边玩,附近还有个山,我以前和方圆去过一次。”

爱立闷声应了下来,继续炒自己的菜,过了一会到底忍不住道:“哥,每个人都有权利重新选择和开始的,你不要觉得经历了一些不是很好的事,好像你整个人就差劲了一样,不是的,在我心里,你依旧是很好.很纯真的人。”

是啊,她哥怎么不好呢?喜欢上一个姑娘还担心自己会玷污了花的纯洁,而自觉地退避三尺。他的怯而退步,源于他对自身的不断反省和审视,这样的哥哥,是完全配的上任何一个纯洁的灵魂的。

沈俊平望着妹妹,有些温和地笑道:“谢谢小妹,你很少和我说这样的话,你现在比以前会表达很多。”却是只字不提宋岩菲,爱立还想再说两句,就见杨方圆回来了。

杨方圆手里捧着十来个碗,最上面的碗里还有几个茶叶蛋,和沈俊平几人道:“我看食堂里的师傅在煮茶叶蛋,就买了几个过来,还挺香的,说是用夏天收集的荷叶.莲蓬放在里头一起煮了。”

爱立闻了一下,是很香,笑道:“我本来准备把哥哥这的几个鸡蛋给煮了的,这下倒剩了几个鸡蛋,明天早上给大家**蛋饼吃吧?”

“我知道旁边有块地有野生的小葱,一会我和俊平去拔点回来,明早上做香头。”杨方圆看着爱立摆了一桌子的蔬菜和半成品的丸子.圆子的,笑道:“也就是我没耐性,不然倒是可以抽空在俊平这边做做饭。”

爱立见他这次的心态似乎比上回好很多,笑问道:“杨同志,你这春节都不回去吗?”

杨方圆摇摇头,微微笑道:“不回去了。”尾音里却是不自觉地就染了两分寂寥,爱立再看去时,他已经拎了一个水桶去外面的水井里打水,像是有意回避和别人的交流。

沈俊平悄悄和妹妹道:“方圆的爸爸去年也走了,他姐姐年前的时候跟着姐夫下放到青市那边去了,大概还没有稳定,所以他今年不便过去。”

爱立顿觉刚才自己的问话有些突兀,杨方圆哪是不想回去,他是没地儿回了。

她先前总觉得虽然现在形势紧张,但是再过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所有的疼痛在她这里是大打折扣的。说白了,她一直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看待这段特殊的历史。

但是他哥和杨方圆的人生,他们的困惑.苦难和愤懑,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他们的日常生活里,最美好的黄金岁月也是实打实地被耽误了。

特别是杨方圆,一顶帽子,让他由翻译外文书籍的知识分子,成为宜县矿底下流着黑汗的工人,不仅未能在父亲病床前尽孝,而且直到父亲临终前也未能让其安心,爱立想,这大概会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吧?

和哥哥道:“哥,他是真不容易,咱们到底一家人一直都在一块。”互相有个帮衬不说,心理上也是有极大的安慰的。

沈俊平点头道:“是,他刚到矿上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温润贵公子的气质,这么几年下来,喝酒.抽烟.打牌是样样都会了,人也不像以前那样讲究,最近他父亲的逝世,对他打击也不小。”

他隐隐地感觉,杨方圆是对未来.对人生,都没有什么憧憬和期待了,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

想到好友的颓丧,沈俊平提议道:“明天咱们一起去爬山吧?我和杨方圆先去城里供销社买些副食品带着,然后我们在山脚下集合,就是我刚说的那个山。”

“行啊!”

爱立一起做了一顿很丰盛的年夜饭,炸糯米圆子.红烧肉.油煸小黄鱼.香干炒芹菜.鸡蛋炒木耳.凉拌藕片.肉片炒山药.香菜拌胡萝卜丝,爱立还炒了一份花生米给他们下酒,最后又用红烧肉的汤加了点水来烫粉丝。

酒过三巡,杨方圆可能喝的有点醉意,伏在桌上哭了起来,沈俊平并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在他后背一遍一遍地轻轻拍着。

爱立发现外头的月光格外的皎洁,带着几分寒冬的清冷,但是它并不能安抚一个受伤的灵魂。

不过几分钟,杨方圆就缓了情绪,又没事人一样地和沈俊平喝酒,樊铎匀身体好得差不多,一周前就已经停了药,今天晚上也破例喝了几杯。

这边吃过以后,沈俊平和杨方圆又去食堂凑大锅饭的热闹,让妹妹和妹夫晚上住他房子里,自己则去杨方圆宿舍凑合了一晚。

爱立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想到白天哥哥的日记和杨方圆的痛哭,心里就有些闷得慌,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到了六月,情况会比现在更为严重。

樊铎匀一把把她搂了过来,哄道:“快睡吧,明天就是新年了。”

爱立有些恍惚地想着,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也是新的开始,没必要过于杞人忧天。

第二天一早,樊铎匀见她明显有两个黑眼圈,有些无奈地道:“一会让大哥看见,还以为这床太硬了,让你一晚上没睡好。”

爱立叹气道:“我倒想他真问我,我就说是因为他不陪我去宋同志家,我一晚上心里都存着事儿。我觉得我哥真是别扭,你说前头他不喜欢蓉蓉姐,对人拒之千里就算了,现在明眼人都知道,他对小宋同志是有好感的,他自己心里头都清楚的很。”

樊铎匀见她真着急,笑道:“那不然,咱们推一把?其实彼此如果都有意,已然是命运的馈赠,没有必要人为地增加问题。”

爱立听他这样说,心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和樊铎匀道:“一会等哥哥回来,我就把你这话告诉他。”

正聊着,沈俊平和杨方圆就一起回来了,沈俊平和妹妹道:“咱们吃乐早饭就一起出门吧?你和铎匀给宋同志送了东西后,就和我们在山脚下集合。”

爱立道:“行,家里有没有糖果啊?我带一点,毕竟初一呢!”

沈俊平从柜子里找了半斤出来,“还是你上回带来的,一直没用上。”

早饭后,爱立就和樊铎匀按照哥哥给的地址,找到了宋岩菲家。

他们一路过来,看到村里很多人都在四处拜年.走动,还想着宋家人不知道出门没有,没想到等到了宋家,发现一家三口都在家里,看到有人过来,还挺意外的样子。

许是大年初一,宋岩菲穿了一身六七成新的蓝布袄子,梳着两根麻花辫子,等看清楚来的是沈爱立俩和一位男同志,极为惊讶,忙把人带进屋里来坐。

爱立把带过来的半斤糖和一瓶雪花膏递给她,糖果宋岩菲倒没有推,但是雪花膏她怎么都不愿意收下,让爱立留着自己用,爱立笑道:“雪花膏也不是我买的,是我哥哥同事给的,我哥让我送过来。”

听到是沈俊平的意思,宋岩菲没有再说什么。

宋家有几件土坯屋,还好屋顶是盖着瓦片的,下雨天倒不怕,屋子里头收拾的很整齐,一看主人家就是很爱干净的,但是他们坐下之前,宋岩菲的妈妈还是又拿了块布把凳子擦了下。

她妈妈听说是沈俊平的妹子和妹夫,热情的不得了,一个劲地说前头多亏了他们兄妹俩帮忙,不仅是借钱给她老伴看病,还有沈爱立在青市看顾她小姑子一家的事。

爱立忙道:“婶子,你不必这样客气,都是缘分,刚好遇见了。”

宋岩菲端了两碗水过来,爱立接过来一看,发现里头还有没融化的白糖,喝了一口,和宋岩菲道:“我们今天和我哥哥,还有他一位同事一起去爬山,就在你家附近,所以过来看看,宋同志,你今天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过去?”

宋岩菲踌躇了一下,倒是宋家婶子道:“小妹,你就一起去玩玩吧,今天家里也没什么事。”

宋岩菲见妈妈这样说,就跟着沈爱立夫妇俩一起出门了,宋家夫妇还给她们装了几个烤红薯,让她们路上吃。

等女儿走了,宋老爹才皱着眉问老伴道:“桂花,你说沈家兄妹都这样热情,对我们家这样看顾,是觉得先前杨冬青对不住人,还是看上了我们家小妹?”

曹桂花笑道:“人家都和杨冬青早没关系了,还替杨冬青弥补我家不成?大概一开始是好心吧,现在这又是胶鞋,又是雪花膏的,你说是不是为了小妹?”

儿子出事以后,女儿的婚事就成了老俩口的心病,但是对于沈家,宋老爹还是有些犹疑,毕竟自己家和人家差距大着呢!而且,沈俊平又是二婚的,比他家小妹还大十来岁。

曹桂花见老伴皱着眉,劝道:“小妹心里有数,她平时最不让家里操心的,你在她跟前,可别摆着这么一副脸,让孩子心里有负担。”

宋老爹叹道:“行,行,我知道了,要是岩生在家里头,这些事儿,咱们还有个人商量,你说这孩子,当初怎么就好好地搞投机倒把呢?”

曹桂花听他提起儿子,又是这些话,有些心烦地道:“别车轱辘话,来回念了,都去农场了,过五六年也就出来了,还好先前杨冬青把钱要回去了一部分,不然岩生把钱全进了货,没个十年都出不来。”

老夫妻俩又静静地坐在家里,望着门口,俩人甚至都能听见隔壁邻居家的欢声笑语,越发衬托得宋家的静寂来。自从儿子出事以后,村里人几乎都不会上他们家门,路过不骂两句,都是客气的了。所以,当初老头子摔伤住院的时候,如果不是沈俊平伸手帮忙,他们真是借都借不到钱。

曹桂花想到这里,和老头子道:“你说现在这样子,小妹在周围都是嫁不掉的,这沈俊平要是对小妹有心肠,就是岩生也会同意的。”

宋老爹没有吱声,当初岩生投机倒把,就是为了这个妹妹,想让她有钱读书,有钱去城里上大学,小妹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竟然因为岩生,小妹连大学都没有上成,要是岩生知道小妹嫁给一个大十岁的男同志,还是二婚,心里头还不知道怎么想。

***

这边,沈爱立和樊铎匀带着宋岩菲到山脚下的时候,沈俊平和杨方圆已经等着在了,远远地看到三人过来,沈俊平的表情就有些复杂起来。

杨方圆倒没发现,很高兴地和宋岩菲道:“小宋同志,咱们又见面了,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谢谢杨同志关心。”说着,擡眼朝沈俊平看过去,“沈同志好!”

沈俊平点头,“宋同志好!”

沈爱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哥哥道:“那咱们现在出发吧?看俩个小时能不能下山来,咱们再去县里头吃饭?”

这段山路不是很难走,因为山并不是很高,而且山上的树根蜿蜒出了地面,刚好可以借力,个别难爬或者狭窄的地方,樊铎匀都拉下爱立,或者牵着她走。

爱立本来还担心宋岩菲来,没想到这姑娘一路上健步如飞,说一句如履平地也差不多,爱立好奇道:“宋同志,你以前经常爬山吗?”

宋岩菲笑道:“是,以前我和哥哥常来这边,我哥哥喜欢冒险,但是每次回去都得被我爸妈训半天,他们爬我们遇到狼或者蛇什么的,狼还没遇到过,我哥倒给我烤过蛇肉吃。”

杨方圆笑道:“你哥胆子是真大,小宋同志有没有想过再回学校念书呢?”

沈俊平也看向了宋岩菲,她如果有这想法,他可以资助一点。

却见宋岩菲摇了摇头,“不读了,和我爸妈在一块就挺好的,我家田里的活计还比较重,爸妈身体都不是很好。”她要是再不帮忙,一家人连口果腹的食物都没有。

几人一边聊着,迎面就遇到了一块瀑布,许是冬天,干旱了很久的缘故,瀑布的水不是很大,在阳光下水花迸射着五彩的光,耀得人眼前都有些发懵。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一丝丝水汽,清新了很多。

瀑布对面就是一棵大树,底下还有几个石凳子,宋岩菲拿出了背着的几根烤红薯,分给大家吃,轮到沈俊平的时候,快速地递给了他,就走到了爱立的跟前,笑道:“从家里灶台底下才扒拉出来的,你们吃个新鲜。”她早上吃的就是红薯,现在并不想吃,就在一旁坐着,拿着树枝写字。

爱立拿了两颗糖给她,“我哥他们刚去供销社买的,这个桔子片还挺好吃,就是有点粘牙。”

宋岩菲笑笑,露出一口米粒般白净的牙齿,好看的让爱立都有些晃眼。这一刻,爱立忽然感觉,这样的一个妹子,别说宋岩生护着,他哥哥觉得自惭形愧了,就是她都联想到了纯洁与美好这两个词。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沈爱立,还有杨方圆,本来正拿着红薯和沈俊平讨论起红薯品种的人,一回头就看见那张原本被北风吹得起皮的脸,此时像是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带着这个年纪才有的青涩和和稚气,又像是初夏的清晨荷叶上轻轻颤动的露珠,一下子就晃到了人的心里。

爱立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一下樊铎匀,和他道:“你陪我去桥底下看看,这水底下有没有鱼?”等起身,又喊杨方圆道:“杨同志,你既然不吃红薯,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杨方圆望了望手里的红薯,笑道:“好,那我一会回来再吃。”

爱立回头望了一眼大树底下的人,她想,机会已经给她哥创造了,如果她哥依旧自惭形秽,那真的是活该单身了。

爱立想不到,事情在不经意间,会朝着与她期待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她希望她哥突破自我禁锢,勇敢正视和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她哥三言两语把一个尚在懵懂中,正忐忑地憧憬着爱情的姑娘,刺激得面红耳赤,当即就要走人。

“沈同志,我听爱立姐姐说,是你让她给我送的雪花膏,谢谢!”小姑娘的声音又羞涩又娇软。

沈俊平硬邦邦地回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杨方圆的意思,也是他的东西。”

“所以,你是替他给我送?”宋岩菲的声音有些颤抖和委屈。

“差不多。”

小姑娘垂了眼眸,轻声问道:“我需要去谢谢他吗?送他十个鸡蛋可以吗?”

“我想应该可以!”

眼泪已经挂在了眼睫上,宋岩菲生生忍了下来,觉得此时的自己有点可笑。

209.第二百零九章任性妄为

宋岩菲到底有些不甘心,微微咬牙道:“那先前沈同志送我一双胶鞋,我回送十个鸡蛋是不是太少了些?那双胶鞋我还没有上脚,一会下山,劳烦沈同志等我一下,我把鞋拿过来还给你!”

沈俊平这边也在做着心理斗争,听出宋岩菲语气里的坚硬和愤懑,一擡头,就对上了一双噙着泪的眼睛。

见他看过来,她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转过了脸去。

沈俊平顿时有些发窘,急道:“宋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宋岩菲耐着性子听他说,可是对面的人半晌没有说后面的话。

她缓了情绪,轻声问道:“沈同志是觉得我很可怜,然后喊你的家人.朋友一起来帮助我.救助我?无论是那双胶鞋,还是雪花膏,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对吗?”

怎么会是同一个意思?

沈俊平知道她这句问话背后的用意,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大概率就决定了俩人以后是否还会再见面?

他真的做好了,以后再也不见这个姑娘的准备吗?

“小宋同志,你才二十岁出头,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你的困境只是一时的,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救助,我真心地希望你能走得更远……”

宋岩菲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是你的想法,并不是我的想法。”

缓了一下,又一语双关地道:“而且你怎么定义‘更远’和‘更好’?你对一个尚在温饱上挣扎的人说:‘你不需要食物,不需要……你应该等更好的?’那你怎么知道她现在想要的食物,对她来说,就不是最好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想要的感情,对我来说就不是最好的?

这一句把沈俊平问住了,是啊,他怎么知道,自己对于她来说,就不会是最好的选择?沈俊平沉默了,这确实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他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法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

一时之间门,俩个人都沉默了,宋岩菲觉得心里苦的像吃了一大块黄连一样,剥了一个桔子片糖塞到嘴里,如果不是爱立姐姐和她姑姑的关系,她现在怕是立即就走了。

桥底下的爱立望了一眼碧波荡漾的幽潭水面,这大冬天的哪有鱼?她真是为了给她哥制造机会,为难自己了。

杨方圆和樊铎匀倒是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哪块水域深些,哪块浅些,约着等到了春天,再过来垂钓。

爱立瞅了一眼水面,景色确实是好看的,这一潭水被周围的树叶拱绕的一片深绿,温暖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驱走了几分冬天特有的寒峭,心里不由默念,希望她哥这回争气一点。

杨方圆和樊铎匀聊了几句,这底下是否真的有鱼,就忽然见一条鱼跃出水面,杨方圆笑道:“还是一条鲤鱼,新年第一天,是个好兆头。”

等几人从桥底下上来,爱立就发现她哥和宋岩菲隔得有点远,完全不像是聊天的样子,更别说她预想中“绯红的面”和“低垂的眼”了。

直觉俩个人刚才聊得不是很融洽,不用想也知道,问题出在她哥身上。人家宋岩菲要是没有一点想法,今天就不会答应和她们一起来爬山。

爱立对于哥哥的不争气,真是十二分的无奈,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和宋岩菲笑道:“底下还真有鱼,刚有一条鲤鱼跃到水面上来,我们都说是个好兆头呢!等天气再暖和点,咱们带些钓鱼的工具过来。”

宋岩菲也微微笑道:“爱立姐姐,爬到山头大概还有半小时,咱们快些上去吧!”

“好!”

后面半程,宋岩菲走在最前面,很尽责地给大家介绍这边的一些植物,看到有冒头的野菜,还蹲下来拔了一点放进刚才装红薯的兜里。仿佛她这趟过来,只是给大家做向导,顺带找点野菜的。

沈俊平时不时朝她的方向扫两眼,但是到底直到下山,也没有再主动和宋岩菲说一句话。看得爱立都着急,当着宋同志的面,又不好明说她哥。

不过十一点多,几人就从山上下来了,宋岩菲收获了满满的一兜野菜,爱立邀请她一起去县城里吃午饭,这回宋岩菲坚决拒绝了,临走的时候,和杨方圆道:“杨同志,听沈同志说,那瓶雪花膏是你送我的,真是十分感谢,但是我也用不上,下回给你送回去。”

一瓶雪花膏,杨方圆并没看在眼里,见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笑道:“小宋同志,真的不用,这是我姐姐寄给我的,估计她放错了,你们女同志用合适,再说我今天不也吃了宋同志家的红薯?”

宋岩菲笑笑,一根红薯可抵不上一瓶雪花膏的价格,准备回头给人送去就是,此时也就没有再说。而是挨个地和大家道别,包括沈俊平,仿佛对她而言,他和杨方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得爱立都忍不住叹气,看来她哥大概率是错失这个姑娘了。她还挺喜欢宋岩菲的,有主见不说,还很有韧性,家里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她并没有怨天尤人.消极怨怼,而是积极乐观地面对,宋大姐说她读书也挺好的。

在爱立眼里,俩人还挺搭的,但是姻缘这种事,哥哥自己不主动,别人硬推也没有用。

几人去了县里国营饭店吃饭,因为昨天吃的比较好,今天这餐只点了一份溜肝尖.四喜丸子和一份炒青菜.一份紫菜蛋花汤,杨方圆要付钱,樊铎匀抢着付了。

坐下来等上菜的时候,爱立见她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叹气,意外地看到程潜正跟一位男同志说说笑笑地进来了,立即喊了一声:“程潜同志!”

程潜看到她和沈俊平,眼前一亮,“沈同志.樊同志,你们都在啊!”

两边忙介绍了下,程潜旁边的同志是他表哥方路远,在汉城玻璃厂工作,特地来看他的。爱立就邀请他们俩一起坐,又加了一个红烧肉.一个鱼头豆腐。

大家闲聊几句后,爱立问程潜有没有收到她的信和电报,程潜笑道:“都收到了,我们还给你回了一封信,可能你还没收到?”

又和爱立道:“我准备一会把我表哥送到车站,就去陆厂长家拜个年,爱立,你要不跟我一起去?我们厂长还说,等年后要去汉城看你,表示感谢的。”

这话就让爱立有些不好推辞了,樊铎匀接话道:“那爱立,我们一会就跟程同志一起去一趟吧,我常听你们说陆厂长,也有些好奇。”

程潜又朝沈俊平和杨方圆道:“沈同志和杨同志也一起去吧?我们厂长喜欢热闹,也喜欢交朋友,肯定很欢迎大家去坐客。”

沈俊平却觉得有些突兀,杨方圆对这些人情世故更没有兴趣,俩人都拒绝了程潜的好意。倒是程潜表哥方路远得知沈俊平在宜县银矿上工作,想去看看,饭后就跟着沈俊平和杨方圆走了。

一路上程潜问爱立道:“爱立,你信里说的那位姜同志,后来去了边疆吗?”

“应该已经到了,5号从汉城出发的。我让单位里同事帮忙送她上的火车,说是当时姜斯民也到了车站拦人,好歹列车员没给他上去,对了,陆白霜同志这边怎么样啊?”

程潜笑道:“陆厂长收到了你的信后,就找了陆白霜的爸妈,然后他们就把陆白霜拘在了眼皮子底下,这都有二十来天了,听说姜斯民那边也没再找她,大概率是放弃了。”

程潜倒是想到一个问题,“爱立,既然是你同事送的姜蓉蓉,那现在姜斯民是不是知道,是你在中间门做了一点事,会不会对你报复啊?”

爱立笑道:“我们家和他们家本来就算是有仇的,多一桩少一桩也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

程潜转而问起樊铎匀身体的恢复情况来,他先前听沈俊平说了几句,知道他差点藏身在泥石流里,樊铎匀客气地回道:“感谢程同志关心,已经痊愈,到新单位报道了。”

几人聊着,就到了陆厂长家,一到院门口,就听到陆厂长家还有别的客人,还有陆家老太太的声音。

陆有桥听到程潜的声音,忙过来开门,等近前看发现还有沈爱立,程潜又介绍了樊铎匀,陆有桥忙和樊铎匀握手,表示欢迎。

这时候客厅里的人声音越来越大,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几人依稀听到“白霜”“跑走”之类的字词,沈爱立轻声问道:“陆厂长,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您家里正忙着吧?”

陆有桥皱着眉叹道:“是白霜爸妈过来了,我们不给她和姜斯民继续接触,没想到她干脆跑的没了影,她爸妈问到这边来,把白霜奶奶气到了。”

正说着,就听里头传来一声女同志的尖叫声:“妈!妈!有桥,你快来!妈晕倒了!妈!妈!”

陆有桥听到是妻子许嘉怡的声音,立即冲了进去。

爱立几个都吓了一跳,忙跟着进去,就见老太太晕了过去,一位女同志正半抱着人,显然是老太太刚才晕倒的瞬间门,把人接住了。

陆有桥忙问道:“怎么好端端地晕倒了?妈,妈?”

陆有河慌得手足无措,对着这许多人,到底没说真话,只道:“我们……正说着白霜留了信,说……说去找姜斯民,妈妈就忽然气得不得了,骂了一句,就气晕过去了,现在怎么办啊?”要是真把老娘气出好歹来,别说白霜了,就是他这个哥哥,有桥怕也是记恨的了。

陆有河现在越发后悔没把女儿看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樊铎匀往前走了一步,“陆厂长,我以前在部队里学过一些急救手法,不然我先帮忙看看?”

陆有桥见他面上冷静的很,立即道:“樊同志,还请你帮帮忙!”

樊铎匀就让陆有河夫妻俩把老太太放平,保持了头低足高的体位,并让陆白霜的妈妈把老太太的衣领解开,然后观察了下她的呼吸和心跳,发现呼吸.心跳都是有的,缓了口气,和陆家人道:“应该就是情绪激动晕厥过去了,先按下人中xue和脚底的涌泉xue试试。”

按了两下人中xue,老太太就悠悠醒转了过来,陆有桥微微红着眼睛,有些哽咽地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望了一眼小儿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第一句话就是和陆有桥道:“不管那个丫头,是死是活,随她去吧!”

陆有桥点点头,“妈,你先不要急,咱们慢慢说。”

老太太没应他,朝陆有河夫妻俩道:“你们要是不想我死得早些,以后就别来刺激我了,这丫头的事,我和有桥是管不了了,你们回去吧!”怎么管?事情都闹到了这一步,就算把人找回来,也于事无补。

只能随她去了。

把老太太刺激成这样,陆有河夫妻俩心里也后怕不已,缩成了鹌鹑一样,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支支吾吾地让老太太好好休养,注意身体,然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老太太望着长子和长媳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接过小儿媳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稍微缓了点劲。

从小儿子嘴里得知,是爱立的爱人救了他,立即感谢樊铎匀,又一个劲地拉着爱立的手道:“你爸妈可真有福气,有你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找的对象也好,不像我家这个孙女,不把我气死都是我家祖上积福了。”

陆家的家事,爱立不好多问,只劝道:“陆奶奶,您也别急,一大家人都在呢,什么事大家都能商量。”

老太太摇了摇头,到底说了出来,“年三十,她爸妈看她最近乖得很,就放松了警惕,她竟然就留了信跑了,把证件也带了,说要和人结婚去,连结婚报告一早就瞒着她爸妈打好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养大的孙女,一心要往火坑里跳,她也没有办法,只当没有这么个人了。

沈爱立和程潜面面相觑,都觉得真不愧是陆白霜,“任性妄为”这四个字,从来就没从她身上消失过。陆家有这么个女儿,也是倒了血霉了。

陆有桥这时候让妻子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沈爱立这才打量了一眼陆厂长的妻子,是一位很端庄温婉的女同志,忙感谢道:“先前还麻烦您帮忙换了好些豆丝给我,真是太感谢您了。”

许嘉怡微微笑道:“不用客气,有桥说你常给他们单位帮忙,是一位很能干的女同志,我一直跟他念叨着,让他什么时候把你带家里来吃饭,我也好见一见呢!”

许嘉怡还知道,当初婆婆是有意要认这个姑娘为干孙女的,她当时是无所谓的态度,今天一看,确实比陆白霜要好很多,和人交谈起来,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不说,而且很知礼,见到自己第一件事就是道谢。

淘换豆丝,对她来说只是件小事,但是自己的心意被别人看见.记住,也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相比之下,他们对陆白霜就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一家人一再告诫她离姜斯民远点,姜斯民接触她,是奔着她叔叔来的,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跑去找人了。

其实,这回不管老太太怎么想的,她是当没有这个侄女了。

想到这里,许嘉怡和沈爱立笑道:“可得留在这边吃了晚饭再走,让有桥给你们安排个车,不用担心坐车的事。”

陆有桥也道:“今天多亏了小樊同志,不然我们慌里慌张的,一趟医院肯定要跑的,这大年初一的,医生都不一定值班。”要是晚了点,拖成了中风,那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心里也彻底地和陆白霜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划了界线,姜斯民既然一心要通过陆白霜来绑住他,他就让姜斯民看看,他陆有桥到底是什么人!

陆有桥转而问起樊铎匀的工作来,又问他怎么在部队里待过,樊铎匀简略回答了下,自己父母以前是京市军区的。

陆有桥又问程潜,今天怎么遇到了沈爱立,得知她们是来看哥哥的,笑道:“应该把爱立哥哥一起喊过来的,吃个团圆饭才是,让程潜去把人找过来。”

程潜立即就去了。

沈俊平被程潜拉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爱立陪着陆家老太太和许嘉怡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六点半,爱立和樊铎匀才坐上陆有桥安排过来的汽车,回汉城去了。

等人走了,又哄着老太太回房睡了,许嘉怡才问丈夫道:“白霜那边,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我可先和你说好了,她以后就是红白喜事,都和我没有关系。”说着,就盯着丈夫的脸看,观察他的神色。

就听丈夫道:“我们夫妻俩是一个想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从头到尾,我这个叔叔没有半点亏待她,该劝的地方劝了,该拦的地方拦了,她还要一条道走到黑,谁也没有办法救她。”

许嘉怡这时候才和丈夫道:“今天爱立他们在,大哥没说实话,妈妈之所以被气倒,是因为白霜可能怀孕了。”她先前不想听陆白霜的事,躲到了书房里去,准备出来倒杯茶,就听婆婆说了一句“孩子?”然后人就晕倒了。

此时乍听到这个消息的陆有桥脑子也有些发懵,“什么?谁的孩子?姜斯民的?”

许嘉怡点头,“应该是姜斯民,先前你们没拦着的时候,她和姜斯民每天见面,而且她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年轻男女之间门,独处得长了,就是容易出这种事!”

陆有桥深深吸了口气,“这下,他们俩真是得偿所愿了,结婚是必然的了。”顿了一下又道:“你后面和家里打好招呼,大哥大嫂.陆白霜和姜斯民过来,一律不准开门,别把老太太再刺激个好歹来。”

许嘉怡点头应下,也有些后怕地道:“今天幸好爱立夫妻俩过来了,咱们后面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他们办婚礼的时候,你看着挑一份合适的礼物,稍微厚一点,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一趟汉城,吃个喜酒。”

许嘉怡点头。

***

而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陆白霜,此时正拿着医院的化验单,看着上面的“妊娠”俩个字,觉得胃里好像都在翻江倒海,苦着脸问姜斯民道:“斯民,怎么办啊?”

姜斯民冷着脸,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结婚这一条路,不然陆白霜要是告他一个流氓罪,他的仕途到顶了不说,可能还会面临着牢狱之灾。

深悔自己先前大意,没有注意分寸。那天俩人在陆白霜的住处,气氛正好,他就顺手推舟,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想着把人彻底绑住。

没想到陆有桥会对他们的婚事如此排斥,让他意识到再继续下去,可能不仅得不到陆有桥的助力,反而还适得其反,把人彻底得罪了。于是就歇了和陆家结亲的心思,现在的陆白霜对他来说,已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是这张狗皮膏药是撕都撕不下来了。

按了按额头,压下去了心里的烦躁,淡淡地和陆白霜道:“咱们按计划吧!你前头不是都打了结婚报告吗?我明天也去把报告打了。”

陆白霜听到他说结婚,忐忑的心微微定了下来,问他道:“那酒席什么时候办呢?到时候你爸妈会过来吗?斯民,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的家人。”

姜斯民淡道:“我们这突然结婚,他们怕是抽不出时间门来,而且你这肚子也不能再拖了,早些把婚结了吧!”免得被有心人抓住了他的把柄。

陆白霜听公婆都不过来,显然是对她不重视,心里有些不高兴,又问道:“那酒席呢?”

姜斯民淡淡地看着她道:“你叔叔不愿意你嫁给我,你不知道吗?咱们要是这时候办酒席,你确定不是闹笑话吗?”

话是这样说,但是陆白霜总感觉,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结婚,而且似乎还有些不耐烦和嫌弃?这种感觉,从昨天晚上她告诉他,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没有惊喜,没有雀跃,他就那样淡漠地看着她。陆白霜没敢再往下想,而是轻轻地点头道:“那酒席就往后推一推吧!”

姜斯民眼眸里闪过轻蔑和讽刺,她确实有个好叔叔,不然这一回光凭一个没成形的孩子,他可不会娶她。

210.第二百一十章二更合一

爱立和樊铎匀到汉城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了。外头还飘起了雪花,俩人一到家,就立即烧了热水洗漱,樊铎匀发现爱立的手冰冷冷的,让她多泡会脚再睡。

爱立看他忙前忙后的,有些不舍地道:“怎么办,铎匀,你后天下午就得去单位了,我一个人在家可能还不习惯。”工业科学研究院离这里远的很,单趟都要转三趟公交,俩个多小时,早上去还好些,晚上有时候下班迟,想回来都没有公交了。

樊铎匀在单位申请了双人宿舍,和爱立说好一周回来两次。

此时,樊铎匀捏了下她的脸道:“我三天回来一趟,等后面看在那边能不能申请单独的宿舍,你以后有空也可以过去住。”

爱立勾着他脖子叹道:“只能这样了。”他们俩个都还年轻,都有自己要奋斗的事业,铎匀不愿意让她迁就他,她也不愿意铎匀为了她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等洗漱好,躺在床上,爱立忍不住和樊铎匀吐槽道:“你今天看到小宋同志的脸色没?特别走的时候,我看她一副快哭的样子,你说我哥,到底在执着什么?”

爱立想起这事就叹气。前头她妈妈也特别喜欢蓉蓉姐,然后她哥说自己暂时没有再成家的想法。

好嘛,蓉蓉姐被藏家和姜家逼得去了边疆了。

现在她特别喜欢小宋同志,她哥也对人有好感,却又莫名其妙地别扭起来。

樊铎匀劝道:“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小宋可能太好了,让你哥觉得有压力?”

爱立摇头,“我不懂,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可是我不能理解他的思路。人家小宋已经一十一岁,早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他别扭什么?”

其实樊铎匀也是能明白大舅哥的想法,但是不能茍同他的做法,如果这件事换成是他,他应该会和女方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确定彼此的心意和想法以后,再做决定,而不是单方面就把这件事堵死了。

爱立叹了口气,和樊铎匀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和他聊一下,要是实在说不通,也没有办法。”

樊铎匀应了下来,问她道:“你对姜斯民和陆白霜的事有什么看法?”他今天听说姜斯民可能会报复爱立,心里就有些担忧。

爱立想了一下道:“我看陆家人的意思,大概俩人结婚是必然的吧?陆家彻底放弃这个女儿?”其实对陆白霜的结局,爱立不用想都知道,大抵逃不过被抛弃或者两败俱伤。从她认识陆白霜以来,这位女同志一直任性又冒失,自恃着家里有人给她兜底,行事就从不考虑后果。

但是有些事情,家里并不能无限次地给你兜底。

樊铎匀在她耳边轻声道:“她可能怀了姜斯民的孩子。”

爱立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樊铎匀,就见铎匀点头,很肯定地道:“陆老太太晕倒之前,我听到里头提了一句‘孩子?’应该没有听错。”

爱立皱眉道:“那这回可就不仅仅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了,而是亲手把自己埋到坑里,还盖了土,陆家人就是想拉一把,也无从下手。姜家那样的人家,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忍不住和樊铎匀叹道:“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她竟然给自己选了这样的一条路。我先前听程潜说她和姜斯民没来往的时候,还想着这姑娘总算是清醒了一回。”

樊铎匀道:“是,姜斯民连自己堂妹都能下狠手,他会对陆白霜手下留情吗?但是现阶段,大概会看在陆厂长的面子上,不会做得太过分,以后就不好说了。”

爱立想了一下,今天见到的陆白霜的爸妈,忽然开口道:“其实也有可能,是姜斯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感觉陆白霜爸妈不是容易服软的人。”

***

第一天一早,爱立一觉醒来,发现窗帘透了亮光进来,外头像是已然大亮,咕哝道:“铎匀,咱们睡过头了。”说着,忙拿起手表看了一眼,发现才五点多。

樊铎匀察觉到她的动静,轻声和她道:“昨晚下了大雪,窗户上映得比较亮,你再睡会儿吧!”

爱立在他怀里拱了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俩个人热了一点馒头,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商量着今天先去序瑜家拜年,然后去叶骁华家,最后去找林亚伦来家吃晚饭。

爱立还是穿了那件绿色的大衣,樊铎匀给她戴好了围巾,刚到院门口,爱立想起来从申城带回来的钢笔,一直还没送给序瑜,忙跑回去拿。

俩人坐公交车到了序瑜家附近,先去供销社买了两盒糕点.两样水果,本来樊铎匀提议买罐头,但是爱立怕序瑜触景生情,序瑜姥姥以前最爱吃罐头了,最后还是买了苹果和一大把香蕉。

路上爱立和樊铎匀道:“希望序瑜新的一年能顺一些,去年下半年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先是爸爸被免职,然后是姥姥和姥爷相继去世,季泽修那边到最后还分开了。”爱立想到序瑜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眉眼淡淡,似乎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总有些心疼她。

她已然脱离了她预想的人生轨迹,下一步要落到哪里,谁也不知道。

不期然地,快到序瑜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季泽修在敲门,爱立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问樊铎匀,就听他道:“确实是季泽修,以他的性格,断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况且都已经走到了订婚这一步,如果序瑜家没有出事,俩人这时候连婚礼都办了。

是傻子才会同意分开。季泽修这样目标性很强的人,更不会犯这种糊涂,一辈子只有一次,只要走岔了一条路,以后都不会再有第一次机会。

章序瑜出来看到是季泽修,真不知道说什么,就看到爱立夫妻俩也来了,忙接了上去。

爱立把钢笔和水果.糕点递给她,“上次从申城给你带的,差点放忘记了。”

序瑜把钢笔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笑道:“谢谢,我很喜欢。”这支钢笔十几块钱是要的,对爱立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序瑜猜测,可能爱立不是放忘记了,而是本来是准备当做结婚的贺礼送她的。

这时候序瑜的妈妈听到动静,看是爱立和准女婿,忙笑道:“遇到一块了,序瑜快带爱立和小樊同志进来坐啊!”又朝季泽修道:“我就想着你大概今天过来,一早就去菜市买了鱼,今天给你们做个水煮鱼片吧!”

季泽修看了一眼序瑜,就见序瑜微微低着头,像是仍旧在看手中的钢笔,忙和罗宛真笑道:“罗姨,你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送给您和叔叔的。”

罗宛真摇头道:“泽修,罗姨和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再往我家送东西,你和序瑜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前头罗宛真招呼樊铎匀和季泽修进了院子,爱立在后头悄声问序瑜,“你和季泽修的事,阿姨还不知道吧!”

序瑜点头,低声回道:“没说,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和季泽修的婚事,怕泽修家里不同意,我要是说了,我怕……”

爱立握着她手道:“那就先不说,”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看季泽修这样子,是不会同意和你取消婚约的,在这种情况下,你爸妈大概率也不会同意你的决定,你这边缓缓再说。”

序瑜和爱立说了一句心里话,“这份婚约,对我来说,自然是有很多好处,但是对他来说,就太不公平了些,而且,爱立你知道的,我和泽修之间最多也只能称得上熟悉,其他的却是再没有的。”

爱立一下子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是觉得回报不了他的感情?所以觉得有负担。”

序瑜轻轻点头。“再者,我们若是结婚了,必然会影响到他的前程,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耽误他。”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自己都算不得是季泽修的佳偶,而且,她现在也没有什么联姻的必要,一个可能在工厂待到老的人,并不需要一个政界骄子做伴侣。

所以,不如放彼此自由。

此时的爱立觉得人生真是玄妙,先前序瑜和季泽修要订婚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劝序瑜三思而后行,现在序瑜要和季泽修取消婚约,她又希望序瑜打消念头。

里头罗宛真见她俩一直不进来,朝院门口喊道:“序瑜,快带爱立进来吃苹果,”又和季泽修笑道:“这俩个天天在单位里见面还不行,这放假遇到了,还要嘀嘀咕咕说点私房话。”

序瑜的爸爸章任远笑道:“年轻人之间,有话聊是好事。”

罗宛真想想也是,最近家里诸事不顺,女儿心里头大概憋了很多事,有个能聊的.愿意分享心事的人,总比她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太多。

这是爱立第一次见到序瑜的父亲,身材高大.长相儒雅,见人带着三分笑,眼里并没有一丝阴翳,仿佛先前的遭遇并没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这是一个很乐观的人,爱立想,有这样的父亲,等十年以后,序瑜家定是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章任远一眼就看到女儿手上拿着的英雄牌钢笔,朝爱立伸手道:“我听序瑜妈妈说,这一段时间,小沈同志给我们家帮了很多忙,实在是感激不尽。”

爱立忙伸手过去,“叔叔您客气了,我并没有做什么,倒是以前序瑜帮了我很多,我们是姐妹,一点小事您不必放在心里。”

章任远摇摇头,意有所指地道:“今年除了泽修以外,大概只有你们来看序瑜。”

一句话里,就道尽了人情冷暖,这对于曾经春节三天,门庭若市的章家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

这话让罗宛真心里也五味杂陈,这段时日沈爱立为了她家的事,跑前跑后地帮忙,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拉着爱立的手道:“先前家里事多,也没好好招待过你们,今天可得在这边吃了午饭再走。”

樊铎匀有些歉意地道:“谢谢叔叔和婶子的好意,但是我们还准备上午去一趟叶骁华同志家。”

章序瑜也开口道:“爸,今天爱立和铎匀有事就算了,下回哪个周末我喊她俩来家里吃饭。”

罗宛真笑道:“那行,下回序瑜你提前和妈妈说,妈妈可得好好准备。”

在章家稍微坐了一会,爱立和铎匀就告辞出来,准备去三元巷叶骁华家。

季泽修陪着序瑜把人送到了公交车站。

回去的路上,章序瑜主动开口道:“泽修,谢谢你今天过来,还在我爸妈跟前帮我圆谎。”

季泽修摇头笑道:“序瑜,先前你提的事,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我们没有分开的必要,如果两年以后,你还是这个想法,我们再商量取消婚约的事。”两年的期限,是因为章家接连走了两位老人,两年内都不宜嫁娶。

章序瑜轻声道:“泽修,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耽误自己的时间。”

季泽修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温声笑道:“不是耽误,这两年是为我自己争取的时间。”缓了一下又道:“序瑜,我们俩的相看,一开始并不是我母亲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是我有认识你的想法,所以托人在我母亲跟前说了你。”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可是每一个字好像都砸在了章序瑜的心口上,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只听季泽修又道:“序瑜,是我想发设法地走到了你的身边,所以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或有心理负担,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处心积虑地图谋到的。”

在他的目光下,序瑜的脸不可遏制地红了,“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是因为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对方又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再给我,给我们一点时间,看在我朝你走近的这条路,并不算容易的份上。”说到“不算容易”几个字,季泽修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喟叹和自嘲,听得章序瑜忽然都有些过意不去。

鬼斧神差地就点了头。

季泽修的眼眸里闪过笑意,和她道:“咱们也回去吧,你爸妈可能吧都等急了。”又问道:“你最近在单位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聊起工作,序瑜要放松很多,和他说了最近手头的工作任务。

从院门口朝巷子里看过去的罗宛真,一眼看到的就是俩人边走边聊的场面,忙回房和丈夫道:“你刚说俩个孩子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你自己看看,我们不在,他俩聊得可好得很。”

章任远闻言,擡头看了一眼妻子,“哦?”他还真有些意外,这季泽修还真有几把刷子,又把序瑜哄过来了。和妻子道:“那刚才是我看错了,可能是小俩口闹了别扭,这就好了。”

罗宛真瞪了丈夫一眼,“你真是一惊一乍的,非说俩人之间出了问题,把我给吓一跳,年轻人闹别扭是再正常不过的,就我冷眼看着,这泽修对序瑜是真放在心上的,光这一点,我对泽修都满意的很。”

章任远笑笑,“我对她俩也是乐见其成的。”能护得了他女儿,又有几分真心,确实没什么好挑的。

***

这边爱立到三元巷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俩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正在送客的徐学凤看到了,立即就招呼道:“爱立,你可算来了,我都有好些时候没见你了。”又和樊铎匀笑道:“听说樊同志调到汉城来了,祝贺祝贺。”

爱立忙把手上的糕点和罐头递过去,“徐姨,我们来看看奶奶和小骢。”

“都在,都在,快进来吧!”等关了院门,笑道:“小骢还说你们要是不来,让我明天带他去看你呢!”

里头小骢听到声音,一溜烟就跑了出来,看到沈爱立,惊喜地喊了一声:“爱立姐姐,你可算来了!我让哥哥带我去看你,他说你最近很忙,没有空。”

说到后面,小骢还有些委屈巴巴的,又朝樊铎匀打量了一眼,问道:“你是爱立姐姐家的?”前头他们和他说,爱立姐姐的丈夫出了事,害他都担心很久。

樊铎匀笑道:“是,小朋友好!”

小骢很热情地拉了樊铎匀的手,往家里走,一边喊哥哥道:“哥哥,爱立姐姐一家来了,”一边和樊铎匀道:“我哥哥也快有对象了,是个姓秦的姐姐。”

徐学凤有些无奈地瞪了一眼儿子,和爱立道:“才见过两次,小骢就瞎说。”

爱立笑道:“小骢也急着要嫂嫂了。”

徐学凤笑笑,家里确实着急,老太太眼看着就快不行了,不然骁华估计不会这么顺着家里的意思去相看。

叶骁华在奶奶房里,听到动静,就走了出来,和爱立点了点头,问樊铎匀道:“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樊铎匀回道:“挺好的,已经在新单位入职了,省里的工业科学研究院。”

叶骁华点点头,帮着凤姨给俩人倒茶,徐学凤又开口留了爱立和樊铎匀吃饭,转身就去厨房帮忙了。

小骢悄声和爱立道:“姐姐,我哥只给你们倒茶,别人来了,他都不出来看一眼的。”

爱立摸了一下小骢的头,也小声地回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你哥哥和他们不是朋友。”

叶骁华瞪了弟弟一眼,小骢气哼哼地转过了身子,用屁股对着他。

叶骁华也不会真和弟弟计较,转而和樊铎匀道:“我元旦的时候,去过你们家,发现你们都不在。”

爱立笑道:“我们去申城了,我妈妈和贺叔叔2号办的喜酒,我们一家都过去了。”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和叶骁华道:“骁华,我们这次还遇到了谢微兰,你记得吧?嫁给藏季海的那位。”这一声骁华,仿佛让叶骁华又回到了前年的四五月份,他们在申城的延庆酒店见面的时候。

爱立的话匣子眼看就要关不住,樊铎匀看着都有些好笑,自己坐下来喝茶。

叶骁华望着爱立兴致勃勃的样子,眼里也涌上来一层笑意,点头道:“记得的。”

爱立就叨叨叨地将谢微兰和藏季海离婚.继而认了芦海区宣传部的林主任当干妈,随后举报藏季海,以及她妈妈意外发现谢微兰长得像老家的一位邻居,没想到真是邻居家女儿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朝厨房的方向悄悄看了一眼,她记得藏季海是徐姨的表弟,有些踌躇地问道:“徐姨知不知道藏家的事啊?”

叶骁华点头,“知道一点,虽然是亲戚,但是凤姨心里有杆秤,对这些事分的比较明白,你不必担心。”

爱立接着和他道:“姜蓉蓉去了边疆,是上个月底,我和妈妈带她去报名的。她当时病了一场,来我家里说了这件事,我妈妈看着不忍心,就帮了她一下。”

叶骁华一愣,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樊铎匀。

樊铎匀点头,帮着爱立补充道:“应该已经到了,5号从汉城出发的。”

叶骁华笑道:“爱立,你可真勇敢,从姜斯民和藏叔平手里抢人,这可不容易。”前头听说藏叔平和姜蓉蓉的婚宴取消,他还以为是姜靳川想通了,到底做了回人,没想到其实是爱立的手笔。

爱立轻声道:“其实我觉得这时候适合来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我看你脸色这样凝重,我不会捅了马蜂窝吧?”

叶骁华眉毛微微一动,笑问道:“你自己觉得呢?”很快安慰她道:“没事,我回头让我爸帮你盯着点,你这也算做了好事。”姜斯民和藏叔平都不算是心胸宽广的人,爱立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两边怕是都不会善罢甘休。

按照姜家人的德性,肯定是将事情往沈家这边推,但是目前藏叔平没有空管这事,申城那边传来消息,说藏季海这次可能要坐十来年的牢,藏家目前已然自顾不暇。

不妨听跟前的人又道:“骁华,我和你说,我得罪姜斯民的可不止这件事,还有他自己的姻缘,也给我搅和了一下。”

叶骁华额头的筋都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忙让她说了一遍,等她把陆白霜和姜斯民的事说完,望着她忽然笑道:“爱立,我觉得在他们心里,你肯定比我还混不吝,我可没干这些事。”心里忍不住叹道,还好爱立结婚的对象是樊铎匀,俩个人至少有一个是稳重点的,不然这马蜂窝捅了一个又一个的,可不好收尾。

211.第二百一十一章一更

爱立挠挠头道:“也就是我碰到了,要是换作是你碰到了这些事,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你难道会不管?”

叶骁华头一回理解,他以前每每捅了篓子,他爸和奶奶听他辩解时的心情来。知道她做的没错,但是又不愿意她给自己带来危险。

但是爱立和他又不一样,他做的那些事只是宣泄心中的不满,而爱立是真的在帮助别人。

叶骁华忽然都不敢想,如果是他碰到了这些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甚至不敢想,如果爱立一早就告诉他这些事,他会做些什么?

他想,定然是配合爱立,把这火苗拨得旺些,让它燃烧得更彻底些。

想到这里,叶骁华笑着回道:“爱立,那不然,下回遇到这种事,你提前和我说声,我觉得还挺好玩。”

爱立忍不住笑道:“好说好说,骁华,我就知道你能懂!”

叶骁华淡淡地看了他们夫妻俩一眼,“哦?这时候想起来咱们是朋友了,那前头铎匀在海南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们俩没一个人和我说一声。”

这是连樊铎匀一起声讨了,樊铎匀有些理亏地道:“情况紧急,后来从京市回来,又到申城去了。”

叶骁华朝着他冷笑了一下,并不相信他的措辞,这个人以前没回汉城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和他说,要是爱立遇到了什么情况,俩个人互通下消息。

好嘛,现在他人到了汉城来了,就把这句话给忘记了!

和他俩道:“这事你俩做的就是不地道,这是怕我以后上门打秋风还是怎么地?我以后遇到了问题,还能不能找你们帮忙?”

爱立笑道:“知道了,下回我要是缺钱了,第一个就找你。”

又和他道:“我不找你,你家的大旗我可没少用,骁华,我和你说,我妈和贺叔叔办婚宴的时候,藏季海也来了,先前他包庇谢微兰剽窃,贺叔叔把他在副主任的位置上压了两年,又因为我,他没如愿攀上谢家,我怕他那天在婚宴上发疯,就说徐姨还问过我认不认识他之类的,好歹把人唬住了。”

叶骁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一点,樊铎匀看她俩就像在看小学生吵架一样。

这时候,徐学凤端了一些糕点过来,“爱立,家里大姐做的桂花糕,刚刚出锅,你们尝尝。”

小骢立即跑过来道:“妈妈,好香啊!”

徐学凤拉着儿子道:“你洗了手再来,不然你爱立姐姐一会都要笑话你的!”

小骢乖乖跟着去洗手了。

到了厨房里头,徐学凤问儿子道:“刚才你哥和爱立姐姐在吵什么?”

“说爱立姐姐有事不喊他帮忙,他不高兴着呢!”

徐学凤心里微微一叹,爱立确实是个好姑娘,就是和她家骁华没缘分,她现在就希望骁华能和秦家的女儿修成正果来,不然老太太那边,怕是等不及了。

这边曾湘秀的看护过来和叶骁华道:“骁华,奶奶醒了,问你是不是沈同志过来了?”

叶骁华忙站了起来,喊爱立和樊铎匀道:“你们俩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奶奶吧?”

等进了曾奶奶的房间,爱立发现她比前年要瘦好些,已然有灯枯油尽的征兆,老太太望着爱立笑道:“听说前头你爱人出了事,都好了吗?”

“好了,奶奶,您身体还好吗?”她的声音很轻,爱立仔细分辨,才判断出她的意思来。

曾湘秀点点头,“好着呢,”又看向樊铎匀道:“你妈妈是古新玉?”

樊铎匀一怔,“您认识我妈妈?”

曾奶奶闻言,面上带了几分爽朗的笑意,“认识,怎么会不认识,我们汉城出来的穆桂英,”事实上,古新玉在战场上陨落的消息传到北省来,还是她带队去的古家,慰问古新玉的双亲,没想到沈玉兰和谢镜清的女儿,最后嫁给了古烈士的儿子。

握着爱立的手,轻声叮嘱道:“小俩口以后好好过日子,等你干爸回来,喊我家骁华去认个亲。”

她的手已然瘦骨嶙峋,手背上还有很多针眼。老人家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爱立眼睛有些酸酸的,郑重地点头道:“您放心!”

曾湘秀又笑道:“看着你们俩个和和美美的,我就想着,我家骁华什么时候也拉个孙媳妇到我跟前来,给我看看?”

爱立哄她道:“奶奶,我听小骢说,快了,您肯定很快就能看到。”

曾湘秀笑着点点头。老人家聊了几句,精神就不是很好,爱立和樊铎匀就跟着叶骁华出来了,爱立有些唏嘘地和叶骁华道:“奶奶比先前精神差了很多,倒还惦记着你成家的事。”

叶骁华淡道:“这是她的一块心病,我从小就不靠谱,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日子吧!”如果奶奶走了,他大概也是会搬出去住的,奶奶知道他的性格,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小家。

几人刚从曾奶奶房间里出来,就发现客厅里又来了新客,徐学凤看到叶骁华出来,忙道:“骁华,快来,勉如和她妈妈来了。”

叶骁华怔了一下,对这俩人的到来有些意外,第一时间想去看旁边的人,但是理智克制了他的行为,往前两步,朝秦勉如伸手道“秦同志好!”

秦勉如大大方方地握住了叶骁华伸过来的手,“叶同志好,我们想着来给叔叔和阿姨拜个年,没想到你今天在家里。”

徐学凤试探着问叶骁华道:“骁华,奶奶睡了没?要不要带勉如进去看看奶奶?”当初爱立第一次来,骁华可就把人带到奶奶跟前了。

叶骁华回道:“凤姨,奶奶精神头不是很好,刚休息了。”

徐学凤立即明白了骁华的态度,面上帮着转圜道:“我差点忘记了,昨晚小骢在家里玩到十二点多,吵得他奶奶都没怎么睡。”

秦勉如忙笑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奶奶了,下回等奶奶精神头好些,我们再来看奶奶。”

秦勉如的母亲王玉京也笑道:“下回是一样的。”

徐学凤点头,朝王玉京道:“王大姐,我这边正得了一块好料子,你来帮我看看做什么样式的衣服好看?”

临走之前,又和秦勉如介绍道:“这两位是我们家的朋友,沈爱立和樊铎匀,你们年轻人坐一块聊聊,骁华,给勉如倒杯茶。”

这么一会儿,爱立发现,叶骁华和徐姨的关系似乎融洽很多。

两位长辈一走,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秦勉如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沈爱立道:“沈同志,你们和骁华的奶奶也认识吗?”她刚刚看俩人跟着叶骁华从他奶奶的房间里出来,但是这么会儿功夫,叶骁华却并不愿意带自己进去。

秦勉如稍微一想,就明白在叶骁华的心里,这俩人可比自己重要多了。

在沈爱立看来,这是一个体态微丰.面如桃花的姑娘,一双瑞凤眼天生带着几分温和的气质,特别是笑的时候,整个人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望着她的时候,似乎带了几分试探和打量。

微微笑道:“是,秦同志,我妈妈和曾奶奶是故旧。”她只提长辈的缘分,并没提她和叶骁华是朋友。

但这并没让秦勉如放松下来,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叶骁华看沈爱立的眼神不一样。他看别人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一点漠然,仿佛那些人都和他没有关系,也不会有关系,但是看沈爱立的时候,眼神明显要柔和很多。

让她一个局外人都觉得,他对这位女同志是有耐心的.是关心的。

一个男人对异性有耐心,要么真的是很聊得来的朋友,要么就是喜欢,她想不出来第三种可能性。

樊铎匀也看出来这女同志对爱立的打量,不动声色地分了半块桂花糕给爱立,“爱立,你尝一尝,要是喜欢吃,我们有空也在家里试试。”

叶骁华问道:“你们的婚宴时间定了没?”

爱立咬了一口桂花糕,和他道:“预备在正月二十四,就我们单位旁边的国营饭店,到时候你记得过来。一会从你家回去,我们就去那边预定一下。”

叶骁华点头,“好!要是那天需要人手帮忙的话,提前和我说。”

旁边的秦勉如心里一松,笑着和爱立道:“沈同志要结婚了啊?祝贺祝贺!”

爱立笑着回道:“已经结婚了,先前我对象不在汉城,最近想着趁春节,请走动的比较多的亲友简单吃一餐饭。”她本来想顺势邀请秦勉如那天跟叶骁华一起去,但是又不知道俩人处到哪一步了,怕说了反而给人增添负担,就没有提这个话头。

秦勉如笑问道:“沈同志和樊同志是怎么认识的啊?你们和叶同志都是朋友?”得知沈爱立已经结婚,秦勉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爱立笑道:“我和铎匀是中学同学,和骁华是大学同学。秦同志在哪里工作?”

“我是在汉江区那边一所小学里当老师,那你和樊同志不是很早就认识了?真好,这算不算青梅竹马?”

旁边叶骁华见她俩聊起来,喊樊铎匀去下棋了。

等吃过午饭,爱立就和樊铎匀一起告辞,叶骁华跟着出来送他们,走到了巷子口,爱立才开口道:“回头你和秦同志要是处得合适,一起带过来吃饭。”

叶骁华笑笑,“好!”又道:“姜斯民那边要是找你们麻烦,记得和我说,不准再瞒着。”

爱立笑着应了下来,“知道,知道!你放心吧!”

叶骁华看着她俩上了公交车,才转身回去。徐学凤见他回来,忙道:“骁华,刚才勉如说想去宏山大礼堂看电影,你下午要是没事的话,陪勉如一起去吧?”

徐学凤说完,就见骁华微微皱了眉,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很无聊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怕他当着人家女同志的面直接拒绝,让人女同志下不来台。

这时候小骢跳出来说,“哥哥,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去看电影,再给我买串糖葫芦。”

徐学凤正要训儿子,不妨听骁华道:“行,那就一起去吧!”

秦勉如也道:“人多热闹点,阿姨你去不去?”

徐学凤忙道:“我和你妈妈在家聊天,可不去凑这个热闹,你们年轻人去吧!”

等上了公交车,爱立问樊铎匀道:“你觉得骁华和那位秦同志,能不能成啊?我看那女同志还挺有意向的样子。”

樊铎匀想了一下道:“不好说,但是骁华的奶奶时间大概不多了,老人家又一心盼着孙子成家。”

爱立点点头,叶骁华大概会想了了老人家的心愿,和樊铎匀道:“我看徐姨对秦同志挺满意的,其实说起来,她各方面都挺好的,是小学教师,工作算稳定,性格看起来也爽朗大方,是个爱说话的人。”

樊铎匀笑笑,这个世上类似的“挺好的人”多了去了,感情的事,不可能只看性格和人品,如果不合眼缘,再好的人也是白搭。

和爱立道:“要是真成了,咱们到时候送一份厚礼。”但是他今天看叶骁华和这位女同志相处的样子,似乎这份礼送出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爱立点点头,私心里,她其实还是希望叶骁华能找一个彼此倾心的对象。她忽然就想起来,以前她和叶骁华说,要是随便挑一个对象,以后老了两两相望,唯有生厌,还不如找个喜欢的人,能一起数脸上的皱纹。

他这样纯真的人,合该配上一个理解他.懂得他的伴侣。

212.第二百一十二章二更

俩人到林亚伦住的院子的时候,林亚伦刚好也到了院门口,两只手上提着一堆东西,看到爱立和樊铎匀,立即笑道:“可巧了,我正准备去你们那蹭饭,在你们那住一晚来着。”现在爱立成了他表妹,他可不和她客气。

爱立望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道:“表兄,你手上这些,不会都是给我们的吧?”

林亚伦点头,“单位发的,我平时不做饭,放到我这又没用,你要是觉得有负担,我下回喊曾一鸣和晏秋他们去你们那吃涮锅,咱们人多,造个几次,就没有了。”

樊铎匀笑道:“那劳烦表兄你开个门,让我们把水果放下来再走?”俩人路上买了点苹果和牛肉罐头,想着他平时要是想在家里吃饭,下点面条或者煮点米饭,用罐头拌拌就能吃。

林亚伦看了一眼她俩手里的东西,“下回来哥哥这,可没必要带东西,怎么带来的,怎么带回去。这次过年,就不和你们多扯。”带着俩人进屋去,又问道:“俊平大哥没回来吗?”

樊铎匀回道:“没有,我和爱立年三十去他那了,昨天晚上才回来。”

爱立接话道:“亚伦,你不知道,我哥可别扭了,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比他小十岁,看着挺好的,他非说不想耽误人家,把人家姑娘都快气哭了,把我也愁坏了。”爱立一急,表兄也不喊了。

林亚伦笑道:“大表哥性格就是这样的,不该多想的时候爱多想,需要多想的时候,又懒得去想。”上次成大杰吃了老鼠药去世,他还担心大表哥会有些接受不了,没想到,大表哥一点事儿没有,害他白担心一场。

和爱立道:“你别急,我明天没事,也去宜县银矿看看他,他这遇到合适的女同志,还不乐意,我这正愁着找对象呢,我妈给我定了死期,让我年底无论如何得把这事定下来。”

爱立笑道:“以表兄的条件,我看找对象问题不大,也就是你平时有点空,就和卓凡.李明悟几个混在一块,耽误了找对象的事,回头我和铎匀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你今天想吃什么?我们还从大哥那儿带回来一点菌菇和鱼干,做个菌菇肉丸汤?再去饭店里买一份剁椒鱼头,你不是最爱吃这个?”

“行啊,你那还有没有舅妈做的虾米酱,给我带一点到单位呗,我们同事都爱吃,我去申城之前,答应给他们带点吃的,后来给我姐的事气的,完全忘记了,大家现在都谴责我言而无信。”

樊铎匀笑道:“还有两瓶,你都拿过去,妈妈家里,应该还有几瓶,等妈妈回来,你再和她说。”

几人边说着,就出了门来,林亚伦刚把门锁上,就听到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和爱立道:“还是上面那一家,今天俩个回来了。”张家的门怕是再这么摔两回,就得报废了。

爱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王元莉和张柏年一前一后地从楼上下来,王元莉气汹汹地道:“孩子,孩子,是我不能生吗?我又不是没怀过,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儿子的问题?”

上头张柏年的妈妈也不甘示弱地回道:“是我儿子的问题?王元莉你也说得出口,你嫁进我们家几年了,连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就知道吃干饭,我看你们再没孩子,早些散伙了事,当谁家稀罕你个黑分子?”

爱立小声问林亚伦道:“他们还没离婚吗?”她以为王元莉早和张柏年过不下去了,她先前听钟琪说,张柏年又搭上了厂里新来的女工

林亚伦压低了声音道:“还没有。前段时间我听院儿里的婶子说,本来是要离婚的,离婚报告都打了,愣是没离。”

院子里头的张柏年不耐烦地和王元莉道:“一年就在家里待这么两天,你也能和妈吵上,她说两句怎么了?你就不能当左耳进右耳出吗?老人家想要孙子有什么错?”

王元莉冷眼看着他道:“说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无所谓,为什么没有孩子,你心里没点数吗?你凭什么让我忍?我为什么要忍,张柏年,请你搞清楚,我没把你的事抖搂出来,已经是很客气了。”

她这话一出来,楼上的婆婆不敢吱声了,自家儿子立身不正,当妈的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搭上这么个狐貍精回家,还甩都甩不掉。

闹了这么会儿,院子里的人好些都开了门或者窗户,朝她俩看着,就等着王元莉说出什么爆炸新闻来。

张柏年却是丝毫不怵,冷眼望着她道:“那你说啊?你现在回去说啊?你看我妈妈会说什么?”

王元莉冷笑了一声,一脸讥嗤地看着这个男人,“你当我不敢说,你妈妈得知儿子不……”王元莉刚开了头,不想眼角余光瞥到了林亚伦家门口站着的人。

一身绿色细呢子大衣,黑色的裤子和皮鞋,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婚后的沈爱立看着比以前圆润和温婉些,气色也好了很多,面若桃李,唇似丹霞,那双杏眼都比以往灵动不少。

听说沈爱立现在已经升为机保部的副主任,而她却沦落到在玻璃厂当临时工,负责处理碎玻璃渣子,很快又反应过来,装作理围巾,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快步出了院子。

沈爱立也在看她,一件五六成新的蓝布袄子,脚上皮鞋头部的皮都被磨损了很多,这是以前的王元莉绝不会穿的,但是现在应该是她最好的衣服,才会在过年的时候穿出来。

两相对比之下,王元莉的窘迫一目了然。

显然王元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院子,逃离了背后的视线,似乎多一秒,对她都是一种惩罚,张柏年还不服输地在她身后冷言冷语道:“你怎么走了?你怎么不回去和我妈一条一条地说?我看是你没脸,还是我没脸?”

等到了院外,王元莉望着身旁犹自骂骂咧咧的男人,她想,她的厄运似乎就从她答应给张柏年和沈爱立牵线的时候开始,最后没坑到沈爱立,反而把自己搭进来了。

有些心累地道:“张柏年,要点脸吧,沈爱立在里头。”

张柏年立时就消了音,有些不自在地道:“你怎么不早说?”又接着低声道:“她现在是单位里的红人,这个机保部副主任还是徐厂长点头的,不然她得罪了朱自健,程立明可没那么好说话,这人运气也是真好。”

是运气好吗?王元莉忽然想到,一直走正道的人,遇到的自然也都是好人。如果自己当初不举报杨方圆,可能现在又是一个境遇,就是被打成黑分子以后,守住底线,去矿上找杨方圆,也比现在好很多。

这一刻,王元莉又动了和张柏年离婚的心思。和他道:“我想回趟娘家,看看我妈妈,你去不去?”

张柏年立即摇头,“我可不想陪着你去受哥嫂的冷脸,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呗!”

王元莉又道:“我今天不回去,住妈妈家,明天回去。”

张柏年立即从口袋里拿了两块钱出来,递给她道:“那你买点东西带回去。”语气竟是比先前好了很多。

王元莉面色冷冷地接了过来,她看张柏年的样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大概又是把那个小女工带回去约会,淡声道:“你有空的话,把家里的被套床单洗下,我觉得脏得很。”

张柏年听了这话就有些不高兴,想说她两句,到底又噎了回去,怕她搅和了自己的好事,点点头道:“行,你放心吧!”

俩人就在公交站分开了,张柏年转身就朝国棉一厂的方向去。

却不想,王元莉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宜县银矿找杨方圆了。

院子里头林亚伦和爱立道:“王元莉那次流产以后,一直没有孩子,她婆婆急得很,经常和院子里的婶子们讨论,怎么容易怀上孩子,我有时候周末在家里,经常听她们聊起这事。”又道:“张柏年的妹妹们还挺争气的,有个二妹叫仲婷的,听说成绩很好,今年考大学应该没问题。”

爱立却知道,今年没有高考了。这门选拔考试,被归为“四旧”一类,被认为是为资本主义复辟服务的,是培养资产阶级和修正分子的温床,需要被砸烂.砸倒。大家一致认为宁可埋没几个天才,也不能培养出几个反`革命。

这个姑娘的未来的命运,大抵就是进工厂当工人,或者是随大流下乡。

就是不知道王元莉的路,以后会怎么走?按照她的性格,定然是不会在张家久待的,等六月以后,局势有极大的变化,她怕是也会做出新的选择。

爱立没有想到,因为这次俩人的偶然相遇,刺激得王元莉当时就有了做出改变的想法,并且很快付诸于行动,还没有等到六月,她就已经准备离开张家了。

213.第二百一十三章三更

第二天一早,爱立和樊铎匀送林亚伦去汽车站,然后俩个人到友谊商场逛了一会,不想在日用百货区碰到了秦勉如,正和同伴在挑着肥皂盒。

秦勉如率先打招呼道:“沈同志,真巧,我们又遇到了,你们是来挑结婚用的东西吗?”

爱立笑道:“是的,秦同志,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爱立忽然觉得她身边的女同志看起来有些面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就听秦勉如介绍道:“这是我表姐,邢云舒。表姐,这是国棉一厂的沈爱立同志,这位是她爱人。”

她一说名字,旁边的樊铎匀立即就想了起来,淡淡笑道:“怪不得看着面熟,申欣纱厂的邢同志对吧?爱立,上次你做多刺辊梳棉机报告的时候,邢同志还和你交流过。”

爱立也想了起来,当时她在报告会上,说了一些三刺辊的事,邢云舒就说三刺辊并没有投产,她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场面一度比较尴尬,她只记得这女同志和李明悟都是申欣纱厂的,并不记得名字。

此时邢云舒略略点头,眼皮都没擡一下,全当没看到她一样。爱立也就没有打招呼,直接和秦勉如告辞了,然后接着和樊铎匀去选碗筷,她想趁着结婚给家里添点新碗筷,平时单位里的同事和晏秋他们常过来吃饭,碗筷有时候不够用,还得向小茹家借。

等人走了,邢云舒才问秦勉如道:“表妹,你怎么认识沈爱立?”她提到这个名字都有些嫌弃。

“她们夫妻俩和叶骁华是朋友,昨天在叶家见到过,表姐,你也认识啊?”

邢云舒点头,淡淡地道:“她和李明悟来往的比较多,我以前常听李明悟说起。”然后,因为自己在沈爱立的报告会上,当众质疑嘲讽她的报告,李明悟现在见到她都像没看见一样。天知道,她当初之所以针对沈爱立,就是为了李明悟。

想杀一杀沈爱立的风头,结果却闹成这样。

秦勉如知道,表姐一直对同单位的李明悟很有好感,早两年的时候,她还想过,表姐会不会和李明悟处对象,没想到两年了,这俩人也没有什么动静,大概率是不成的了。此时见表姐低垂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中,轻声喊道:“表姐?”

邢云舒回了神来,有些愤愤不平地和表妹道:“我才知道她结婚了,一个有婚约的人,和男同志接触,都不避讳一点。”自己要是知道沈爱立结婚了,当时完全没有必要针对她,也不会和李明悟闹成这样。邢云舒想起这事,心里就烦躁的不得了。

她和李明悟同一批进申欣纱厂,实习期就处得比较好,算是李明悟在单位里最聊得来的女同事,后来李明悟被派去二厂学习苏国的机器,在那场学习交流会上认识了国棉一厂.二厂和毛毯厂.机器厂的几位同志,一到周末就一起出去找问题或者研究梳棉机。

她就开始从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得知了国棉一厂的沈爱立,每每谈起这个人,李明悟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

特别是沈爱立完成了多刺辊梳棉机的试制,李明悟似乎比她本人还要高兴,在科室里邀请大家一起去国棉一厂听沈爱立的报告。

她心里不服气,就跟着一起去了。那场报告会上,随着沈爱立报告的展开和深入,李明悟看向报告台上的眼神也越发明亮,她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到后面交流环节,没忍住就站了起来,故意挑刺,想让沈爱立下不来台。

也想让李明悟看见自己。

但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然是毛毯厂的司晏秋,第二个就是李明悟,后面别人再说什么她都没听见,脑子里都是李明悟说的:“这是邢同志个人的看法,不能代表我们申欣纱厂的观点。”

秦勉如试探着问道:“表姐,你前头不会怀疑李明悟喜欢沈爱立吧?”

邢云舒苦笑道:“也许并不仅仅只是我的怀疑,而是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然,李明悟至于从此再也不理她吗?沈爱立是他的朋友,自己就不是了吗?

秦勉如踌躇了一下道:“表姐,不瞒你说,其实我昨天看到她出现在叶同志家里的时候,也有过怀疑叶骁华是不是喜欢她?”

邢云舒立即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秦勉如想了一下道:“叶同志看她的眼神很温和,你没有见过叶骁华,你不知道,他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人,就是看他弟弟,他的眼睛里也还有几分逗弄的意思,但是看沈爱立就不一样,好像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好的,就是这种感觉。”

邢云舒总结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情人”两个字让秦勉如有些许不适应,纠正道:“表姐,叶同志正在和我相看呢,而且沈爱立不是都结婚了吗?你看她爱人,看起来也是很优秀的样子,有没有可能李同志和叶同志一样,只是单纯的欣赏她?”

邢云舒不吱声,半晌才道:“我也说不准,但是表妹,你知道吗?那种眼神会让人嫉妒。”想到自家表妹正在和叶骁华相看,也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问道:“你昨天和叶骁华处的怎么样?”

秦勉如脸上立即起了一点红晕,“还好吧,带着他弟弟一起去看了场电影,看完就回他家吃了晚饭,他话不是很多。”但是她想,愿意和她一起去看电影,至少也能说明对她的态度了。

此时王家,徐学凤也在悄悄地问儿子这个问题,“小骢,你和妈妈说说,昨天你哥哥和秦家姐姐处的怎么样?”

王小骢皱着眉道:“妈,我哥一看就不喜欢秦姐姐,你看不出来吗?”

徐学凤一愣,“是你哥说什么了吗?”

王小骢摇头道:“我哥没说什么,他昨天一下午都没说什么,就问我要几根糖葫芦,要不要喝汽水,要不要吃板栗这些。”

等把衣服穿好,小骢又补充道:“他和爱立姐姐在一块可不是这样,妈妈,你没看到,他昨天和爱立姐姐聊天的时候,压根就没我插话的机会,而且,哥哥去找爱立姐姐的时候,从来不愿意带我一起去。”小骢说到这里还有些委屈,他到现在都没去爱立姐姐家吃过饭,哥哥都去了好几回了。

徐学凤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小骢可真聪明!”连小骢都能看出来的事,她这个大人还看不分明,以为骁华愿意和秦勉如接触,就是表示认可了。

喜欢和不喜欢,这中间的区别可大了。

等从儿子房间里出来,徐学凤就到书房里和丈夫道:“学成,骁华和秦家女儿的事,我看是没什么戏。”接着就把小骢的话,和丈夫说了一遍。

王学成点头道:“既然这样,秦家那边,你就委婉拒绝,这孩子可能是看奶奶身体不好,想着圆了老人的心愿,但是婚姻大事,还是要他自己喜欢才行,他要是找了个不喜欢的,回头他奶奶才更不安心。”

缓了一下又道:“这事我去说吧!”说着,就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去敲儿子的房门。

叶骁华开门看是父亲,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王学成一看他这态度和语气,就有些来气,“怎么,一声爸都不能喊吗?”

想到正事,到底耐着性子道:“虽然说家里希望你早些成家,但是也不能随便选一个,得情投意合的才行,这样才有夯实的感情基础,才有可能在顺境或逆境中都能携手与共,一辈子那么长……”

叶骁华打断他道:“谁说结婚就一定是一辈子?那你不是过了两辈子了?”

王学成一噎,冷哼了一声,“你爱怎么就怎么吧!你老子是管不了你!”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叶骁华面无表情地关了房门。

徐学凤见他无功而返,有些好笑地道:“你平时的耐性呢?怎么对上骁华,每次都说不上两三句话?”

王学成叹气道:“你没听他说话,不把他老子气死,都是他手下留情。”

徐学凤意有所指地道:“孩子还有劲和你斗嘴,还不好吗?”

王学成想想也是,前头有几天,骁华可闷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倒又神气活现起来,看来心里是有主意的。

早饭以后,徐学凤又旁敲侧击地和叶骁华说起这事,叶骁华冷静地回道:“凤姨,我只是看她脾气.性格都还可以,想着试试看,我要是想着随便挑一个,昨天就直接带她去见奶奶了。”

徐学凤立即松了口气,问道:“那你现在觉得勉如怎么样?要不要再处处?”

叶骁华道:“再看看吧!不行的话,我再和你们说。”

徐学凤忙应了下来。

***

下午,樊铎匀要去单位,爱立把人送出院门,提醒他别忘记周三要回家。正说着,就见李柏瑞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递了一份电报给她,“早上收到的,从边疆那边来的,应该是姜同志的。”

爱立一喜,忙接了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已抵疆,与贺同团”,爱立立即笑道:“蓉蓉姐已经到了建设兵团了,还和哲明大哥接头了。”

樊铎匀也很高兴,和李柏瑞道:“算是新年来的第一个好消息。也不枉前头柏瑞和张扬.金宜福同志辛苦一趟。”

李柏瑞笑道:“不算什么,姜同志平安到达边疆就好。”

爱立忙拍了隔壁周家的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茹,周小茹高兴得都要跳起来,“太好了,蓉蓉姐真的自由了,有没有地址啊?我要给她写信。”

爱立笑道:“有的,和我二哥碰头了,可以直接寄给我二哥,再让他转交。”小茹立即就回家写信去了。

李柏瑞笑道:“我也回去告诉张扬和宜福他们,大伙儿肯定都很高兴。”临走之前,犹疑了一下,问沈爱立道:“爱立,序瑜最近还好吗?”

爱立点头,“还好,她爸爸已经回家了,状态还好。”

李柏瑞笑笑,“那就好!那回头见,我去找张扬和宜福。”

爱立看他回去的步子好像都轻松了很多,和樊铎匀道:“本来一心同情小李,现在觉得季泽修也很不容易,不知道最后序瑜会选择谁。”

樊铎匀揉了揉她的头,“也有可能谁都不选呢?她现在家里的事稳了下来,感情到底是要遵从本心的,这次她爸爸出事,对她来说,也是一次重新审视自己和未来的机会。”又和她道:“爱立,等过了正月再剪头发吧?”

爱立笑道:“好!到时候喊序瑜一起去,就和她说,剪掉三千烦恼丝,她应该不会有异议。”她现在都能想象到,她这样一说,序瑜大概直接跟着她去理发室了。

214.第二百一十四章蒙骗(一更)……

送走樊铎匀后,爱立就去了单位资料室,保管员唐松妍看到她,笑道:“爱立,你可好久没来了啊,听说去了青市一年?”

“是的,唐大姐,您这边还好吗?”

唐松妍温和地笑道:“好,都挺好的,这次来看什么资料啊?我给你找找。”她听说这个姑娘升为机保部的副主任了,陈立严和齐炜鸣俩个在扶持后辈这件事上,算是没得说。

爱立笑道:“唐大姐,我今天是来看报纸的,看下《文汇报》和《人民日报》,对了大姐,咱们这边有申城的《解放与自由》杂志吗?”

“有的,你去前头第个架子上,就有《解放与自由》,《文汇报》你知道在哪的吧?”

“知道的,谢谢大姐。”

爱立抽了最新一期的《解放与自由》杂志,并没看到文江的名字,转而看《文汇报》,也没有找到,倒是被一份报纸上显目的标题《突出政治》引起了兴趣,拿起来扫了一眼,不意就看到了“一句顶一万句”,突出伟人的话“句句是真理”,表示“突出政治,一通百通”。

看得爱立头晕眼花,大体就是政治决定一切,从资料室出来,天已微微黑了,去食堂买了俩个馒头,准备晚上对付一口了事,没有带饭盒,食堂的工作人员给了她一张油纸包着,不想刚出食堂,就被人撞了一下,俩个馒头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那人立即道歉,爱立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供销科的袁北山,这人在她党员转正大会上,受张柏年和王元莉的指使,当着大家的面,说她同情.支持敌`特分子魏正,也就是当时她已经和铎匀处对象,侥幸躲过一劫。

这么会儿袁北山也认出来她是沈爱立,面上有些尴尬。说要给爱立重新买俩个,沈爱立皱眉道:“不必了,掀了皮还能吃,外面虽脏,里面可不脏。”

袁北山一时面红耳赤,等沈爱立走了,没忍住“哼”了一声,嘀咕道:“看你装模作样的,能装得了几时。”

这一幕恰好被金宜福看见了,刚刚看到沈爱立,他本来就准备上前打招呼,然后就看到了袁北山在背后翻白眼的举动,等袁北山打好了饭菜,正高高兴兴地找座位的时候,也装作不经意地猛撞了下袁北山的胳膊。

袁北山眼看着他的粉蒸肉和醋溜土豆丝,“啪”地一下全盖在了地上,顿时呼吸都一窒,很不高兴地看向了金宜福,“怎么回事啊?会不会走路啊?”

金宜福也忙道歉,“我刚真没注意,不然我给你重新买一份吧?”

袁北山听他说重新打一份,火气立即就消了下去,就听他又道:“什么不要?同志,这可不是俩个馒头,这是一份肉呢,您怎么这么大方?”

他提到俩个馒头,袁北山立即就想起刚才自己撞到沈爱立的事,人家也没要他赔,这人可能恰巧看到了,一时也没好意思分辨。

金宜福见他不吱声,忙又道歉了两声,自顾自地说:“那真是谢谢同志你大量,真是对不住,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一步了。”

等人走了,袁北山才想起来,这人连地上的饭菜都没给收拾,当着食堂人的面,没好骂脏话,一口气憋着嗓子口,不上不下的。

金宜福转身就去宿舍找张扬了,把食堂发生的事和他们说了一下,张扬道:“哦,你说的是供销科的袁北山吧?这人和张柏年走得近,蛇鼠一窝,和沈主任一直有些过节,有一次张柏年在单位门口拦住沈主任,还是李哥把人赶走的。”

又补充道:“听说沈主任党员转正大会上,袁北山还跳出来说他通`敌,思想觉悟不够,不赞成她转为正式党员,后来是沈主任要他拿出证据来,他自己又说不出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事后被记过了。”

金宜福“嚯”了一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当袁北山怎么好端端地在背后‘呸’人,张柏年那狗东西,你们保卫部也不管管?”

张扬好笑道:“怎么管?”被骗的年轻女工估计怕丢人,嘴巴都严的很,外人也就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又没有实际的证据。

金宜福道:“迟早有他吃枪子的一天。”

张扬心里却不由琢磨起来,说没有证据,其实是前头没人找到保卫部来,顾大山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主动管,一旦有人告张柏年,张柏年是铁定跑不掉的。

***

爱立这边一出单位,发现又飘起了雪花,一口气跑到了家里,发现林亚伦正靠在她家门上,冷得直跺脚。

爱立颇为意外地道:“亚伦哥,你从宜县回来了?”

林亚伦道:“冻死我了,爱立赶紧开门,进去再说。”

爱立忙开了门,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啊?怎么不去厂里喊我?”

“刚到,发现家里没人,就准备去你们单位问问,然后就看到你从马路那边跑过来,就没挪步子了。”说着,叹道:“爱立,你不知道我在宜县遇到了谁?”

“你不是去见我哥了,总不会遇到小宋同志了吧?”

林亚伦摇摇头,“这俩人的事后面再说,我看到了王元莉,天知道就这么巧,我和她就能在宜县银矿上遇到,还在大门口碰到的,我听她说找杨方圆同志,就留了个心眼。大表哥去给杨方圆买皮鞋的时候,还是我陪着去的。”

他可知道杨方圆是谁,还知道杨方圆被扣了帽子,下放到宜县银矿当工人,都是王元莉干的。

这女人竟然还敢找过来!

林亚伦一想到上午的场景,都觉得匪夷所思,他早上戴着一顶护耳的毡绒帽,还围了围巾,王元莉大概没认出他来,也有可能是压根没想到会在宜县矿上遇到一个大杂院里的邻居。

他听她说出了杨方圆的名字,就站在门口没进去了。

门卫询问她和杨方圆的关系,她说是同学,又要查她的证件,她拿不出来,门卫就不放她进去,王元莉递了一包烟过去,那门卫才说去把杨方圆喊出来。

等到杨方圆出来,一看是她,立即转身就要走,王元莉一把把人拉住了,声泪俱下地说自己对不起他,希望他能原谅自己,又说自己现在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张柏年怎么作践她.侮辱她。

最后还说,她是抱着寻死的心来找他的,如果杨方圆不愿意原谅她的话,她回头就跳长江,一了百了,让江水洗刷掉她的罪孽。

林亚伦说到这里,和爱立叹道:“爱立,她说跳江的时候,我都想着,杨方圆不会就被唬住了吧?你猜杨方圆说了什么?”

爱立回道:“肯定不会原谅她,杨方圆被下到宜县银矿,王元莉功不可没,后面又欺骗他的感情,骗取钱财。”杨方圆原本想报复她的,让张家人误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但估计后头不想与这种人继续纠缠,就收手了。

王元莉还误以为,他并不知道举报自己的人是她,认为杨方圆仍旧对自己有情。

爱立说着,给表哥端了一杯热茶,拿了一盒饼干出来。

林亚伦捧着茶杯暖了暖手,接着道:“是,杨方圆才不会管她跳不跳江,而是问她,他原谅她以后呢?她希望自己做什么?”

也不等爱立接话,林亚伦自己就说开来了,当时王元莉竟然吞吞吐吐地问杨方圆能不能接受她,她想和张柏年离婚。

把杨方圆气得眼睛都红了,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稳了情绪道:“绝对不可能,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说话,都觉得恶心,王元莉,你不要觉得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谁举报的我,不是你吗?你害我顶着黑`五类的身份被人唾弃,被下到矿上来做苦工,你现在竟然有脸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再续前缘?”

“你不怕我半夜睡醒,直接把你掐死吗?”

王元莉被吓得当场脸色就发白,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爱立听他说到这里,问道:“那后来怎么收尾的啊?”

林亚伦道:“杨方圆让她以后不要再来,他在这里动手打人,可没人给她做主。”

爱立道:“王元莉真是有胆子,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敢去找苦主,杨方圆没有打人,都算是客气的了。”

林亚伦点头,“后头王元莉走了,我就去找大表哥了。”林亚伦没好意思说,其实当时杨方圆还用比较难听的话骂了王元莉,什么“破烂货”“恬不知耻”之类的。

把王元莉骂的当时就受不了,转身跑了。

爱立忙问道:“宋同志的事,我哥怎么说啊?”

“我和他提了几句,他说是他狭隘了,应该询问当事人的意见。这事,只要一个有突破,就好办。”

林亚伦吐槽完,就要走,爱立知道他一个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吃饭不方便,忙留人吃饭,下了面条,加了一点腊肉提鲜,又煎了俩个荷包蛋卧在面上,等吃完饭,送林亚伦去公交站,叮嘱他正月24号记得过来吃喜酒。

等把人送上车,她才撑着雨伞,慢慢往回走,许是下雪,外面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巷子的拐弯处,传来一对男女的争吵。

女的声音很低,但是在这格外寂静的夜里,爱立还是大约听清楚,她说的是,“你要我怎么活?她把我们逮到了,我以后要怎么做人?”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做人”俩个字又不觉提高了音量。

只听男的哄道:“小祖宗,你声音小点,别给人听见了,她看到就看到了,她不敢乱说的,回头我把她打发了,和你结婚,你不用担心,我们俩结婚是早晚的事。”

虽然男的声音,压的也很低,但是爱立也听出来了,似乎是张柏年的声音。

猜测估计是他送女方回单位宿舍,俩个人在路边就吵起来了。

爱立拿高了一点伞,朝那边看了一眼,刚好有半面围墙挡着,并没看见人。如果不是俩人说话,她从这边走过去,压根都不会注意到那个地方有人。

就听女的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你快点,你……你总是不注意,万一我哪次怀……那个了怎么办?”

听到这里,爱立就没了兴趣,快两步走过去了。

她猜测,大概是王元莉今天在杨方圆这边受了刺激,回去以后还把丈夫和情人当场捉到了,然后现在张柏年哄着情人说,要和她结婚。

就是这女工不知道是谁,她一年不在厂里,也没发现张柏年和谁走得近。准备等明天上班了,问问序瑜,序瑜大概会知道。

215.第二百一十五章桔子片(二更)……

同样受到刺激的还有杨方圆,骂走了王元莉以后,他浑浑噩噩睡了半天,他最近值得夜班,夜里下矿的时候,还在想着,要是再塌一次矿,把他埋在地下,也算是他的命了。

等第二天早上,从矿底下爬上来,看到新升起的太阳,照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习惯了黑夜的眼睛,被太阳光刺激得淌了一点眼泪。

杨方圆擡手用袖子抹掉,直接往生活区的宿舍走,没想到一到宿舍底下,就碰到了宋岩菲,正踌躇地望着面前的宿舍楼,面色有些纠结的样子。

杨方圆不知道她怎么过来了,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想理人,闷着头往宿舍楼里走,反倒是宋岩菲喊住了他,“你好,杨同志!”

杨方圆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找俊平吗?他住在前头的砖房子里。”

宋岩菲摇头,“不是,杨同志我是特地来找你的,谢谢你送我的雪花膏,我想想还是觉得过意不去,都说无功不受禄,我给你带了一点红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叠钱,一分的,一毛的面额,这一小叠,大概也没有一块钱,但是她递给了他。

早晨的阳光刺激得杨方圆的眼睛,又涌出了泪意,他缓缓伸手接了过来,哑声道:“宋同志,谢谢你跑这一趟,钱我收下来了,至于红薯,我这边不方便做饭,用不上,劳烦你再带回去。我们也算是朋友,以后你要是有事,可以来矿上找我。”

又补充了一句道:“我平时除了做工,也挺闲的。”

宋岩菲点点头,看他把钱收下,心里放松了一点,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拎着红薯告辞了。

杨方圆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的眼泪,缓缓地滑了下来,淌过乌漆麻黑的脸颊,就像是在他黑峻峻的心口,划过了一道光亮。

他并不愿意收这一小叠钱,但是他知道,他不收的话,可能会伤害这姑娘的自尊,红薯却是万万不敢受的,可能是她自己的口粮,克扣了这么一小袋出来。自己要是收了,回头可能她就得饿肚子。

这发生在宿舍门前的一幕,拯救了一个濒临死亡的灵魂,他不再想着,哪天被压在矿底下,慢慢停了呼吸,而是回到宿舍,拿了衣服去浴室洗了一个干净的澡,再去食堂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去理发室,理了头,剃了许久未剃的胡须茬子。

理发室的镜子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干净的自己,一如四五年前,唯有眼角多了一点褶皱。

杨方圆回到宿舍睡了一个黑沉沉的觉,接连几天,他身上都焕发了勃勃的生机一样,沈俊平惊讶地发现,他忽然不再酗酒了,也开始注意自己的精神面貌了,十分高兴好友的转变,只以为是王元莉那次来,歪打正着把人刺激得恢复正常了。

当杨方圆提议他们再去溪水村附近的山上走走的时候,他稍微犹疑了一下就同意了。

溪水村正是小宋同志在的村。那天亚伦表弟和他剖析了下小宋同志的事后,他心里一直有些踌躇,想着是该去和小宋同志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