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根据千岛那边的初步调查得知,两名死者是双胞胎姐妹,姐姐叫陈曦,妹妹叫陈阳,25岁,东岛州里业市千水县枫叶镇人,3年前落地新泽千岛,一同于美发店工作。”
双胞胎身世凄惨,家庭成员都死没了,族谱光溜溜地一塌糊涂,只剩两姐妹相依为命。
但正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应了这一马太效应,更惨的还在后面,也许是终日浸泡在美发店染发剂之类的化学物质中,两姐妹四个月前纷纷诊断出了咽喉癌,第三阶段,中期。
“太可怜了吧。”
“天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啊。”卫君澜轻轻叹了口气,和郝诚实一起走进了第五医院。
十分钟后。
“您就是双胞胎的主治医生?”
低马尾的白大褂女人拉下眼镜瞧了他俩一眼,拿着查房夹板边走边道:“我还在想着你们警察什么时候会上门来呢,比我预料中的慢了点嘛。”
卫君澜:“听您这意思是…您有线索提供给我们?”
医生失笑:“你们当警察的就这点毛病,总爱过度解读,我什么时候说有线索了?”
卫君澜:“……”
卫君澜看了眼她胸牌,客客气气道:“白医生,既然您是她们姐妹二人的主治医生,了解的肯定比旁人多,您方便的话——”
“没看见我正查房呢嘛。”白雅行至一间病房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便推门而入,卫君澜和郝诚实也不便打搅她工作,遂立在门口等她忙完。
好在查房也不是什么特别耗时费功夫的事儿,白雅检查完病人各方面数据,言简意赅温柔和善地嘱咐了几句后扭头往回走,一面记录一面头也不擡道:“我平时工作都很忙,要说有空也就查房这会儿轻松点了,你们要问什么赶紧问吧。”
郝诚实赶忙道:“俩姐妹的病——”
“咽喉癌——你们警方不是知道了?中期相对来说病情程度不算特别严重,可以采取手术治疗,但痊愈很困难,五年生存率只有60%左右。俩姐妹不愿意做手术治疗,根治性的放射治疗也只做了一个疗程就出院了。”
郝诚实惊道:“出院?都生着大病呢出院干——”
卫君澜拽了下他示意他闭嘴。
白雅脚步停顿,擡眸笑望他:“还年轻啊,不知苦处。出院还能干嘛,当然是放弃治疗了。”
郝诚实脸上立时拢了层悲戚与黯然。
卫君澜:“因为钱?”
白雅:“是啊,没钱。放射治疗总量是70Gy,每次2Gy,需要做35次,每周连续放疗5天,总的治疗周期大概持续了47天,加上药物,两个人,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是笔不小的数目。她们俩年轻小女孩,能有多少存款来救命?压根承担不起啊。医院也不是做慈善的。”
她说到这顿了顿,摇头低声道:“穷人最怕的不是死,死了起码一了百了,最怕的是重病,茍延残喘,有那么一线生机,却遥不可及。”
卫君澜想起了录像带里两个女孩逐渐挣扎着死去的场景,心都紧了紧,她用恍若未闻的嗓音说:“其实最怕的也不是茍延残喘的重病,而是决定了把自己交给命运,正打算在最后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尽情享受生命时,却突逢意外,丧命于他手,连这个世界的美好风光都来不及领略清楚。”
白雅笑了:“所以你们还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呢?直接把议员送上断头台不就得了?”
“我也想啊,可惜执政者要面子,什么追讨真相,不过是想替他们自己洗白罢了。”卫君澜吐口气,收敛掉全部不合时宜的情绪,又问:“她们在医疗放疗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异样?”
“异样?那可太多了。”白雅领着她们进了自个儿的办公室,“重病在身,福祸一夕,你还能指望她们跟平常一样?听说过伊丽莎白分析的死亡的五个心理阶段吗?拒绝、愤怒、挣扎、沮丧、接受。她们从拒绝到接受,你以为呢?”
卫君澜想了想:“那我换个说法,有没有什么人来看望过她们?”
闻言白雅皱了下眉,表情甚是微妙。
“怎么了?”
白雅迟疑着说:“有一个男人来过几次,小曦当初跟我介绍说是她男朋友,但…我不是那种会在背后嚼人家舌根的人,通常情况下我不会去做任何点评,可你们既然问起…我个人觉得她男朋友和小阳的关系…”
“不清不楚?”
“可以这么说吧,有次例行查房我无意间看到他们…就你懂的,接吻,动手动脚之类的暧昧,那会儿小曦恰巧不在。”
“你告诉过她这事儿吗?”
白雅叹息:“从我个人的立场上来讲,我是想提醒她的,可你也知道,癌症,心境很脆弱,再告诉她你被你亲妹妹和男朋友背叛这种晴天霹雳,不是雪上加霜双重打击?出于病情考虑,我选择缄口不言。但是…”
“什么?”
白雅又露出了那种相当微妙的表情:“还是前面那条,我不喜欢在背后嚼舌根和批判。我觉得小曦可能是知道并且接受的,接受她们仨以这样的关系形式存在。”
卫君澜和郝诚实对视了一眼。
*
“冯肆,27岁,夜店吧仔,陈曦男朋友,在一家叫做无耻之徒的夜店工作。”卫君澜摁下遥控器,将照片投放到大荧幕上。
她调取了医院的监控,截到了那所谓的男朋友的画面,在警方数据库里一搜,好家伙,偷车、扒手机、入室抢劫,前科累累呢,真可谓无耻之徒。
荧幕上举着牌子站在身高尺前的青年男子生得白皙隽秀,还挺俊俏,就是黑眼圈浓重,目光懒叽叽的,显得格外颓靡又有种薄情寡性的味道。
贾乙丙:“小白脸一个嘛。”
卫君澜:“大部分的杀人犯都有小偷小摸的前科,所以…除去议员,这小白脸说不定也有作案嫌疑。”
郝诚实:“我去查他!”
卫君澜刚想点头,可自顾自下达命令前又本能地瞥了眼大喇喇靠坐在一边的贺队。
从会议开始贺峥就一直默然不语,垂着眼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
贺大队长什么时候这么不敬业过?
大姨夫来了?
卫君澜忍不住叫:“贺队?”
没反应。
郝诚实推了推他:“贺队?想什么呢?”
一旁的贾乙丙见状,很鸡贼地笑说:“还能想啥啊…”
话音方落,一屋子人附和着贼溜溜地拖长了音:“秦律师…”
贺峥苦笑似的扯了下嘴角,贾乙丙又疑道:“贺队,你跟人到底什么情况啊?她一头号公敌,弟兄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处了。”
“就是啊贺队,这以前有你带头咱都同仇敌忾,现在你俩不清不楚的,大伙儿都摸不着头脑…”
贺峥敲敲桌面,不答反道:“行了,先不说这个了,继续讲案子吧,听着呢。”
于是队员们只好悻悻然地收起满腔雾水,接着听主持会议的卫君澜分析。
贺峥却不在认真听的队伍里,被几句调侃的笑语牵引的,他乱七八糟的心思又飘远了。
是想秦律师啊,昨晚在她眼睑处捕捉到的那点红,既像错觉一样恍惚,又像鲜艳的朱砂痣,滴进心脏挥之不去。
脑海里她愤怒质问的样子反复重现,她在那一刻似乎从优雅的狼狮变成了孤零零的小狼崽,会委屈,会受伤,会有情绪上的爆发。
记忆中这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她喝醉酒,颠三倒四神志不清地发了一通酒疯后,喃喃地问出一句:“为什么…”
这为数不多的两次,在外界的摧毁下得以窥见她三两分贫瘠瘥瘼的真实。
显得脆弱吗?或许吧,但秦尤从不是个脆弱的人,不是说她隐忍,而是她这把肃肃风骨已被锻造的无坚不摧,醉酒都不忘高喊我来我见我征服,哪怕戳破真实,内里的泪,也都渗透着血水。
可不管是血也好,泪也罢,贺峥都很想去亲手触碰,如果可能的话,兴许再帮她舔干净。
尚在几月之前,他心里想的是残忍撕碎看着她掉泪,博弈,折磨,不怜惜,而当这一面真的暴露在了眼皮子底下,却又做不到得意的欣赏与无动于衷。
大抵还是那句话——破碎的东西总是比较引人动容。
“贺队?”卫君澜又唤他。
贺峥醒神:“嗯?”
卫君澜:“……”
大伙儿说的您老有没有在听啊。
“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卫君澜问。
贺峥是个一心二用的高手,耳朵听着他们叽里呱啦,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儿,两样一点没耽误,他道:“也就这些了,哦对,还有那卷录像带,给——”
卫君澜:“已经交给技术组的人分析去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结果。”
“行,千岛那边视频外泄的原因找——”话音戛然而止,他余光瞥见百叶窗外,女人施施然而来,和办公桌前的小警员说着什么。
“原因再找找,都忙去吧。”贺峥两句话说完,起身出了会议室。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得,这是见色忘义了。
不过议员他们一直没审,这活计估摸着也就只有贺大队长能干了,刑侦二把手的卫君澜拍拍手,催促道:“都听到了?忙去吧忙去吧。”
*
“我是胡来的律师,人呢?我要见他。”
小警员正要开口,贺峥走过来说:“我带你去。”
秦尤饶是再不想和这臭流氓碰面,可接了这案子,就注定绕不开他。当下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时开完会的队员鱼贯而出,瞧见俩人间僵硬的气氛,郝诚实偷偷嘀咕:“吵架啦?昨天不还黏黏糊糊的嘛?”
贾乙丙:“常态常态,习惯了就好,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又黏糊了呢。”
卫君澜揪走了郝诚实:“管人家那么多干嘛,走。”
秦尤:“……”
秦尤耳朵不聋,听见了那几句咕哝,嘴角直抽搐。
贺峥刚想笑,一触及她那要杀人的眼神,又立刻忍住了,讪讪道:“走吧。”
那包租公似的议员到现在还是穿着条白花花的裤衩,上半身倒是套了件威风凛凛的西装,只不过这西装配裤衩,怎么瞅都不伦不类。
“你怎么现在才来!”议员先发制人。
秦尤自个儿先坐下了,贺峥又凑在她耳边问:“我可以留下来吗?”
秦尤:“……”
秦尤实在受不了他那种跟讨食儿的大狗似的殷勤又可怜吧唧的眼神,别开脸忍着愠怒道:“随你的便。”
反正他审讯,胡来不是一样地会叫她到场吗?
贺峥一笑,很愉快地落座了。
*
“阴谋!这是天大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