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梅泪(1 / 2)

刘瘸子拄着拐杖站在篱笆外,油亮的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身蓝色涤卡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活像个人物。

杨进京捡起斧头,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杨队长,久仰久仰!"刘瘸子伸出肥厚的手掌,"我是粮站的刘大奎。"

杨进京没接他的手,只是冷冷地点头:"有事?"

刘媒婆赶紧插话:"杨队长,刘主任特意来看您和雪梅姑娘她妈的!还带了礼物呢!"

她指了指刘瘢子手里拎着的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罐头和一包糖。

杨进京胃里一阵翻腾。

上辈子也是这样,刘瘸子带着点小恩小惠上门,最后却把他闺女往死里逼。

"雪梅她娘不在。咱们不亲不戚的,你来看个屁!"杨进京硬邦邦地说。

"那...那我们进屋等?"刘媒婆厚着脸皮往前凑。

杨进京横跨一步挡住院门:"不必了。雪梅还小,我们打算让她多读几年书。"

刘瘸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杨队长,这话就不对了。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啥?我刘大奎在粮站管着二十多号人,工资八十七块五,嫁过来吃香喝辣..."

"刘瘸子,"杨进京打断他,"您前妻为啥跑的?"

刘瘸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谁...谁胡说八道!她是自己得了病,怕连累我,自己跑的!"

"是吗?"杨进京冷笑,"县医院急诊科的王大夫是我战友,需要找他问问吗?"

刘瘸子的额头开始冒汗,拐杖在地上不安地挪动:"杨队长,你...你别听信谣言..."

"是不是谣言你心里清楚。"杨进京举起斧头,"请回吧,以后别来了。"

刘媒婆还想说什么,被杨进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两人灰溜溜地走了,刘瘸子的那条腿在土路上戳出一串深深的坑。

杨进京长舒一口气,转身看见雪梅站在堂屋门口,脸色煞白。

"爹..."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没事了。"杨进京走过去,想拍拍女儿的肩膀,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雪梅?"

"我...我去做饭..."雪梅转身冲进厨房,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杨进京皱眉。

女儿的反应不对劲,就算害怕提亲,也不至于这样。

他跟着走进厨房,看见雪梅正拼命往灶膛里塞柴火,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火柴。

"雪梅,"杨进京轻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雪梅低着头,一滴眼泪砸在灶台上,发出"嗤"的轻响。

杨进京心头一紧。

他蹲下身,强迫女儿看着自己:"跟爹说实话。"

雪梅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我梦见...梦见我嫁给了刘瘸子..."

杨进京浑身一僵。

"他...他打我..."雪梅捂住脸,声音支离破碎,"我怀了孩子...被他踹流产了...最后...最后我跳了河..."

杨进京如遭雷击。

这不是梦!

这是雪梅上辈子的真实遭遇!

难道女儿也重生了?

"雪梅,"他声音发颤,"你...你是不是也..."

雪梅抬起泪眼:"也什么?"

看着女儿茫然的眼神,杨进京意识到她可能只是做了个预知梦。

但如此准确的"梦",只能说是冥冥中的天意。

"没事。"杨进京把女儿搂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背,"有爹在,没人能欺负你。"

雪梅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上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王素心闻声赶来,看见这一幕愣住了:"咋...咋了这是?"

"没事。"杨进京朝妻子摇摇头,"雪梅吓着了。"

晚饭时,雪梅的眼睛还红肿着,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杨耀唐一直低着头扒饭,不敢看父亲。

其他孩子也都安安静静的,只有最小的杨耀清时不时偷瞄大姐一眼。

饭后,杨进京把全家人叫到堂屋:"明天我去县里开会,顺便带雪梅买些学习用品。耀宋准备一下,下周一去农机站报到。"

杨耀宋激动得直点头,杨耀唐却猛地抬头:"爹!我也想去县里!"

"你去干啥?"杨进京冷眼看他。

"我...我找活干..."杨耀唐声音越来越小。

"先把家里的柴劈了。"杨进京不为所动,"等我回来检查。"

夜深人静时,杨进京躺在炕上,听着身旁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又一次思绪万千。

雪梅的"梦"印证了他的记忆,上辈子女儿确实是被刘瘸子逼死的。

这辈子,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老头子,"沉睡中的王素心突然开口,"你真打算让雪梅接着去念高中?"

"嗯。"

"那...那得多少钱啊..."

杨进京翻身面对妻子:"素心,你信我不?"

"信是信,可是..."

"信我就别再问了。"杨进京握住妻子的手,"我保证,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王素心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从樟木箱里取出两百块钱揣进内兜。

刚推开房门,就看见雪梅已经站在院子里,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么早?"杨进京有些意外。

雪梅腼腆地笑了:"怕...怕耽误爹的正事。"

杨进京心头一暖。

多懂事的闺女啊,上辈子他怎么就瞎了眼?

父女俩踩着晨露出了村。

路上遇到几个早起的村民,都好奇地打量这对组合——杨队长带着闺女去县里,这可是新鲜事。

"爹,咱们...咱们坐车吗?"走到村口,雪梅小声问。

杨进京这才想起,雪梅现在还没去过县里,最远就是到过公社。

"坐,去前面路口等班车。"

半小时后,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晃晃悠悠地开来。

杨进京花了一块二毛钱买了票,和雪梅挤在最后一排。

车厢里弥漫着烟味、汗味和鸡屎味——有个老乡拎了两只活鸡。

雪梅紧挨着父亲坐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像个第一次见到世界的小孩。

杨进京心里又是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