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将龙安心从浅眠中惊醒。他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三条未读短信像刀子般刺入眼帘:
"林氏集团已终止所有合作项目
"
"最后一笔货款被冻结
"
"村民询问工资发放日期
"
龙安心猛地坐起,胸口那只蝴蝶银饰随着动作重重撞在胸骨上。凌晨四点十三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但睡意已经彻底消失。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颤抖着翻看详细的银行通知——林妍丈夫的公司单方面终止了紫米收购合同,理由是
"质量不达标
",而合作社账户上仅剩的八万元被作为
"违约金
"扣留。
"王八蛋...
"龙安心一拳砸在木桌上,震翻了昨晚整理的五倍子样品。那些和阿公冒着生命危险采集的珍贵药材撒了一地,但他此刻无暇顾及。
匆匆套上衣服,龙安心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他却感觉不到寒意。合作社的小木屋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村民,人群中传来激烈的苗语争论声。吴晓梅站在屋檐下,正用比平时高八度的声音解释着什么。
"怎么回事?
"龙安心挤进人群,
"大家怎么这么早?
"
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眼睛都转向他,目光中的怀疑和愤怒几乎实体化。最终是吴晓梅的堂弟吴阿勇开口:
"汉人老板,我们的工钱什么时候发?
"
"不是说好每月十五号吗?
"龙安心抹去脸上的雨水。
"但汉人公司跑了,
"一个中年妇女尖声说,
"我女儿下学期的学费——
"
"我会想办法。
"龙安心打断她,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
"给我三天时间。
"
人群再次爆发争论,这次大部分是苗语,龙安心只能捕捉到几个片段:
"汉人不可信
"、
"早知道不该跟着干
"、
"还是种烟草稳当
"...吴晓梅试图辩解,但声音被淹没在质疑的浪潮中。
"够了!
"
一声沙哑但极具穿透力的呵斥从后方传来。人群自动分开,务婆拄着枫木拐杖缓步走来,银饰在雨中叮当作响。老人家径直走到龙安心面前,浑浊的眼睛直视着他:
"钱没了?
"
龙安心点点头,喉咙发紧:
"被林氏集团扣了违约金,账户冻结...
"
务婆摆摆手打断他,转向村民说了几句苗语。神奇的是,躁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几个年长者低声交谈后,竟然开始陆续散去。不到五分钟,合作社门前只剩下龙安心、吴晓梅和务婆三人。
"他们...怎么走了?
"龙安心茫然地问。
"我告诉他们按老规矩办,
"务婆推开合作社的门,
"进来谈。
"
木屋内还留着昨夜的草药气味。务婆在火塘边坐下,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袋,取出几块黑乎乎的茶饼扔进铁壶。滚水冲下的瞬间,一股浓郁的松烟香气弥漫开来。
"什么老规矩?
"龙安心单刀直入。
务婆倒茶的手稳如磐石:
"讨百家谷。
"
见龙安心一脸茫然,吴晓梅解释道:
"以前遇到荒年或者大事,苗寨会挨家挨户讨一碗米。积少成多,渡过难关。
"
"现在不是缺粮食,是缺现金啊。
"龙安心苦笑,
"而且就算借到钱,怎么记账?怎么还?利息怎么算?
"
"一碗米就是一股,
"务婆啜了一口茶,
"渡过难关后,按股分红。没渡过,米就不要了。
"
龙安心揉了揉太阳穴。这种原始的资金筹集方式在MBA课程里连提都没提过——没有合同,没有抵押,甚至没有书面记录,完全建立在口头承诺和社区信任基础上。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能筹到多少?
"他问了个实际的问题。
吴晓梅心算了一下:
"全村一百二十七户,按现在米价...大概两万左右。
"
"不够,
"龙安心摇头,
"光是拖欠的工资就要四万多,更别说下个月的生产资金...
"
务婆突然起身,走向墙角那个樟木箱——龙安心认出就是装银饰的那个。老人家从怀中掏出一把古老的钥匙,打开箱子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个红布包裹。
"加上这个。
"
红布展开的瞬间,龙安心倒吸一口冷气——三枚银光闪闪的元宝,每枚都有鸭蛋大小,底部铸有
"光绪年月
"的字样。
"这...这起码值十几万吧?
"龙安心不敢碰,
"您确定要拿出来?
"
"放在箱子里是死钱,
"务婆将元宝推向他,
"拿出来才是活水。
"
吴晓梅看起来比龙安心还要震惊:
"务婆,这是您的嫁妆...
"
"我嫁给了这座山,
"老人家用苗语说了句什么,然后转向龙安心,
"明天开始讨谷。你跟着学。
"
雨停了,但龙安心心中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回到自己的木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试图设计一套
"现代化改良版
"的筹资方案——电子化登记、股权证书、还款计划表...屏幕上的Excel表格越来越复杂,但他的心却越来越乱。
"还没睡?
"吴晓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阿妈煮的姜茶。
"
龙安心接过碗,指尖碰到吴晓梅的手,冰凉而粗糙。他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我在想怎么规范这个'讨百家谷',
"龙安心转向屏幕,
"至少要有个书面协议...
"
吴晓梅放下碗,突然合上笔记本电脑:
"不行。
"
"什么不行?
"
"不能写。
"她坚定地说,
"讨百家谷靠的是信任,不是纸。
"
龙安心刚要反驳,吴晓梅已经从他书架上抽出一本《苗族古歌集》,翻到某一页指给他看。那是一首名为《借谷歌》的古谣,歌词大意是:借人一碗谷,还人一箩筐;借人一句话,还人一辈子。
"我们苗人重言不重字,
"她轻声解释,
"写在纸上的债冷冰冰,记在心里的债有温度。
"
龙安心想说现代社会就是建立在契约精神上,但看着吴晓梅疲惫却坚定的眼神,他突然失去了争辩的力气。也许这正是林妍丈夫那种商人能够轻易毁约的原因——他们把承诺锁在合同条款里,却忘了锁进心里。
"好,
"他最终妥协,
"按你们的规矩来。但我得有个记录方式,不然会乱。
"
吴晓梅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绣花小袋,倒出几十根长短不一的彩色绳子和几块小木片:
"用这个。
"
"这是?
"
"记账苗族的法子。
"她拿起一根红绳开始打结,
"一个结代表一户,大结是大户,小结是小户。
"又指向木片,
"这上面刻的道道代表数量。
"
龙安心试着学她打结,但手指笨拙得不像自己的。那些看似简单的绳结实际上复杂无比,不同的缠绕方式代表不同的家庭和出借数量。吴晓梅耐心地教了他三遍,他还是把
"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