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月后,天大晴。
“驾!”
“驾!”
“……”
南阳郡城内,一匹快马急奔,上有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女子,面容姣好,双目炯炯有神,颇具英气。
她马术极高,穿城过巷毫无所伤。
在接连几处铺面前,一个勒马。
那匹壮硕黑马双蹄高抬,仰头而嘶,却被拉得再前进不了一步,足见其劲力之强。
当阳马帮内。
有男有女,接连涌出十七八人。
一个个面含怒容,又急将目光锁定在来人身上。
“帮主!”
当阳马帮副帮主陈瑞阳立刻迎了上去。
陈副帮主看上去五十余岁,只从样貌评判,定然是比这位娄若丹资格老,但他的眼中却瞧不见丝毫芥蒂。
上任帮主死在塞北,这位是从飞马牧场空降来的。
不提武功,只一手马术便叫人望尘莫及。
在马帮里面,不会驯马,武功再高也没用。
遇到塞北部族,人家给你一匹烈马,你毫无技巧只凭蛮力,便会被塞北人嘲笑。
且一入草原,马匪马寇大盗横行。
马术稀烂之人,不配在塞北讨买卖。
帮主娄若丹从马上一跃而下,神色严峻:“怎么回事你传来的消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咱们的货物才一进城,就被南阳官署给扣押了。”
陈瑞阳气得咧嘴:“任志的手下带了近百人,我们没法动手。”
娄若丹一路从淮安赶来,手执马鞭朝里面进:
“荆山派怎么有这么大的狗胆,场主的东西他也敢动,上次不是与大龙头说好了吗,任志怎么又出尔反尔,当我飞马牧场是好欺负的吗”
她冷哼一声:“我们的生意做不成,他任志手下的几个马帮,在塞北休想好过。”
“帮主暂歇怒火”
陈瑞阳自己也气得很,但见到帮主发火,却赶紧先安抚她。
“生意若是搞砸了,对两边都不好,近来咱们的人在塞北与小可汗的手下闹得不太愉快,北塞那边的人情用在这些腌臜事上,实在是血亏。”
飞马牧场经常从突厥运最优良的战马回来,拉到牧场配种,这才保证牧场盛产良马。
有时偶得良骏,也会拉往塞北。
他们盘子够大,每次都让那些部族占便宜,有了利益往来,关系便很好。
但是
之前那些部族不少是大可汗的人,现在小可汗的声势也起来了。
大隋不平静,草原现在也乱。
除了大小可汗,还有室韦四大族、吐谷浑、靺鞨八部、契丹、高昌等部。
原本臣服于大可汗的势力,现在不知怎么一回事,突然四下作战。
这种格局下,他们马帮生意可不好做。
但漠北这个大买卖没人愿意放手。
一来利高,二来有漠北独特的资源,三来经营了那么久的关系牵扯太广。
一旦放手,再想回去代价可就大了。
陈瑞阳一提塞北乱局,娄若丹也冷静下来。
她只是心里不爽,发发牢骚,不敢再给场主添乱子。
“陈老哥,这次年关你没回竟陵是对的。”
娄若丹道:“牧场年聚,除了远在外地的,一共回来了二十九位帮主,大家在各地做得都极好,唯有咱们这里,让场主亲自跑一趟。”
“结果现在又闹出麻烦,倘若再叫场主跑一趟,以后我们还有脸回牧场山城吗”
她手执马鞭,一边说话一边打掉身上灰土。
陈瑞阳则是想到牧场老管事的眼神,浑身不自在。
“我已经去找过杨大龙头,他的态度倒是极好,派人与我一起去到官署。”
“但是荆山派近来有一批货被冠军城的朱粲劫走,非说我们的羊皮就是他那一批,言下之意是我们与朱粲勾结,他朝我们身上泼屎尿,城内还有另外两家势力给他撑场子。”
“他们不讲理,说要调查清楚再将货还给我们,如此一来,便硬拖时间。”
“荆山派的生意能照常做,我们就难受了。”
“他想叫我们妥协,让利与他们合作。”
娄若丹冷着脸:“任志这条本地赖皮蛇,老娘真想钱买刺客,剁了他的头。”
“这也没那么容易,”陈瑞阳很真实,“任志这人内功极厚,寻常人刺杀不得,更别提越过荆山派一众长老护法门人。”
“除非能联系上影子刺客,一击杀死即刻遁走,否则杀了任志,自己也要死在荆山派。”
“一旦事情败露,我们回牧场领罚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这几大势力,手可黑得很。”
娄若丹道:“你在城内这几天,可去寻过天魁派、灰衣帮、朝水帮这三家”
“自然寻过,也就吕重老爷子够真诚,没谈其他,愿意帮我们问问。”
“另外两家也是吸血虫。”
“而且,给他们好处,他们也不一定有能力把事情办成。”
陈瑞阳想了想,又道:“这只是第一批货,如果解决不了,只怕后面的货会继续被扣。”
“现在我能想到的办法有三个,需要帮主裁断。”
“你说。”
“第一还是寻场主,主动将本帮挂在南阳帮身上,分利于杨大龙头,成为南阳帮下属势力,这样一来,荆山派牵头的几家势力就不敢为难。”
“这需要场主首肯。”
娄若丹摇头:“当今天下大乱,年关时也是义军四起,盯着牧场的大势力不在少数。”
“我们从未做过如此妥协,绝不能开先河,否则各方见一个荆山派都能欺负牧场,岂不视我等为鱼肉”
陈瑞阳又道:“第二便是卖人情给大阀,从上游生意对南阳施压,逼迫他们让步。”
“这是万不得已时的做法,”娄若丹道,“四大阀是四头老虎,乾坤未定,场主不能违背祖训给其他势力承诺,这个人情,荆山派不配。”
“这两条我早考虑过了,陈老哥你的第三个办法是什么”
说起第三个办法,陈瑞阳自己也有些迟疑。
娄若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近期我遇上一位漠北故友,此人马术极高,马贼大寇望尘莫及,当年在漠北马帮中很是有名,号作风中之雁。”
“我本意请他加入马帮,闲谈时说起马帮困境,他自言有办法帮我们解决。”
闻言,娄若丹思考一阵,她走南闯北,防备心十足,此时忽然冷笑。
“陈老哥,你上当了。”
“何出此言”
“我先问你,他入南阳城多久”
“比我们还要晚些。”
娄若丹问:“你总不会故意将马帮情况说给他听吧。”
陈瑞阳吸了一口凉气:“是他主动询问我们与荆山派的矛盾。”
“哼,与荆山派的矛盾是场主来之前的事了,他不主动打听,怎会知道”
娄若丹用马鞭敲着手心,脸上闪过怒容:
“这南阳城内,真是什么人都敢把咱们看扁。”
“你可知他现在是干什么的为哪家势力效力,我要瞧瞧是谁盯上了牧场。”
听到这个问题后,陈瑞阳更踌躇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提这一茬。
叹口气道:
“他没说为谁效力,现在.说是在给人养马驾车。”
娄若丹气笑了,用一种看糊涂蛋的眼神望向他:“陈老哥,你真要把眼睛擦亮一点。”
“此人满口谎言,他的马术若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怎会将自己限制在马车上。”
“谁愿意戴这样的枷锁”
“又有什么人,值得他这样做呢”
“陈老哥,你思考过吗,回答我。”
“自然思考过”
陈瑞阳道:“他曾是个重诺之人,在塞北信誉极好,我也是出于这一点,才与你提起,否则,连我自己也不信他的话。”
娄若丹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眉头一皱。
“这人在哪”
“现在就在城内,”陈瑞阳道,“帮主要见吗”
娄若丹将手中的鞭子抽响:“这样矛盾的人物,我倒是要见一见。”
陈瑞阳看了看天色:“帮主稍等。”
话罢,迈步而出
半个时辰后,当阳马帮前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过了前厅,就要入里间大院。
娄若丹耳力极强,根据脚步声判断来人位置,此时她正牵着一匹壮硕黑马。
就在来人要入大院时,她用鞭子朝黑马屁股上一甩。
那马长嘶一声,朝大院中冲去!
马帮中人见怪不怪,这是一匹波斯红马与突厥马配种,经牧场几代培育的飞廉驹,意为追风逐电的神驹。
在草原上有一匹好马,就等于插上翅膀。
娄若丹将双指放于口中,吹响一声号子。
飞廉驹登时扬踢,如果真是马术精湛之人,自会有应对之法。
“哈哈哈!”
忽然一声大笑震响当阳马帮。
“娄帮主放马过来,来得好!”
只见一条大汉冲过大院,抢过数步,真气罡气一同运转,显然是内外兼修的强人。
他横到马前,双手一托。
竟直接抓在马腿下,用力翻掀,飞廉驹没能踏下,胡乱将掌上泥屑蹬在大汉身上。
那大汉又笑一声,再一发劲,飞廉驹四蹄悬空,轰然而倒!
娄若丹怒瞪豹眼大汉:“我的马!”
此马不愧为牧场壮马,吃了这般大的力道,一骨碌起来,非但没事,反而更显凶悍。
又发怒朝着大汉冲去!
就在这时,一道哨声响起。
这哨声中夹着内力,格外清亮。
那马一听,眼中的凶悍暴戾立减三分。
跟着一道着衣朴素的浓眉男子飞身而起,直接跃上马背。
“好了,不要再闹”
他笑着朝马儿的脑袋抚摸一下。
让马帮众多帮众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浓眉男人的手像是有魔力,狂暴的飞廉驹被他一摸,瞬间安稳下来。
浓眉男再摸几下,为飞廉驹顺毛。
很快
“呋、呋—”声音传来,
这是飞廉驹在深呼吸,胸腔震动伴随鼻息喷出,是极为放松的状态。
“单兄弟,草原上的马就像人的翅膀,不可无故折断。”
“它们也是最好的朋友,最忠诚的伙伴啊。”
非常奇特,浓眉男在说话时,飞廉驹耳朵轻摆,转向声源方向。
这是在安静的倾听。
只有碰见自己的主人说话,它才会保持这种静止姿态,极是乖巧。
这.这是何方神圣
竟有这等马术!
别说是马帮帮众,就是娄若丹也看呆了。
她的马别人是骑不了的,现在却像是突然换了主人。
娄若丹吹了一声哨子,飞廉驹无动于衷。
这一次,她的面色又变了。
而陈瑞阳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章兄的马术比当年更加神奇,如今就算是草原大部族驯马套马最杰出的雅图布,也不敢说胜过章兄。”
章驰道:
“陈兄的夸赞我受下了,不过我的马术也是与一位榆关外的老牧民学得,对于塞北马术,我永远怀有虔诚感激。”
娄若丹听他谈吐,眼神一亮:
“章兄不若与我去一趟飞马牧场,我家场主见到你的马术,定然以山城神驹相赠。”
章驰从飞廉驹身上下来,憨厚一笑:
“多谢娄帮主美意,章某人现在养马驾车,却没有时间拜会牧场。”
见他轻松随意,浑不似说笑。
娄若丹心下狐疑,她想象不到,有这等马术的奇人,怎愿为人驾车
那么
是什么样的人物,坐在马车中呢。
从章驰的神态来看,他并非受人约束,可见是诚心诚意。
心中一团疑惑,再看向旁边的豹眼铁塔大汉,只觉当阳马帮内,论及勇武,无人可及。
此人彪悍霸道,怕是一员大将。
娄若丹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哪位大反王或者阀主麾下。
可一时间没能找到与之对号的。
“两位,请!”
娄若丹让开一步,不管对方是什么心思,她都必须重视起来。
从这两位来看,他们身后的主事之人大有来头。
“章兄,单兄,请。”
陈瑞阳复请。
章驰与单雄信笑应一声,一直走到马帮内厅。
人一坐定,帮众便过来奉茶。
娄若丹开门见山:“不知两位朋友来自何处”
单雄信道:“就在南阳城外的五庄观。”
对于这名头,娄若丹并不熟悉。
陈瑞阳想到什么,内心有些惊悚,忽感马帮内像是刮来一阵阴风,眼中填着晦涩忌惮之色。
他小声问:
“敢问可是卧龙山上的五庄观”
章驰笑答:“正是我家观主居所。”
娄若丹一直费心于荆山派之事,奔波北地,又至竟陵过年关,来南阳不久。
这本地几大派她自然熟悉,可五庄观
像是听过,却没做具体了解。
这时看向陈瑞阳,希望他能解惑,好叫自己有话说。
然而.
陈瑞阳像是变了一个人,竟不买她的帐,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
娄帮主又听陈瑞阳问:
“易真人近来可在观中清修”
单雄信觉得陈副帮主的状态有些奇怪,点头应道:“自然是在的。”
“嗯本帮人间凡俗寻常事,不知怎劳易真人过问”
陈瑞阳又道:“岂不是扰了观中清净”
单灵官慈善一笑:“我家观主行事旁人难以揣度,你要问明原因,须得到五庄观一叙。”
娄帮主已经变成了一个看客。
她从陈瑞阳身上察觉到,这五庄观怕是有什么诡异之处,故而只听不说。
陈瑞阳看向章驰,再次确认:“章兄,本帮的麻烦事,易真人确有提及吗”
“不错,”章驰神色从容,“观主不提,我也不会至此。”
陈瑞阳立刻点头:“两位,明日一早本帮便去拜山。”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
“慢!”
娄帮主抢过话题,她皱眉看了陈瑞阳一眼,什么都没问清楚,怎么就要拜山
她说话直白:
“观主若是帮忙,想要本帮几分利”
单雄信笑看着她:“那就看你们的意思,观主说,便是一个铜板不给,那也不打紧。”
“告辞。”
二人在一众目光护送下,离开了马帮。
“陈老哥,你是怎么了”
“这五庄观又有什么特殊,便是遇到四大门阀,我们也不用低声下气。”
“帮主,你有所不知啊。”
陈瑞阳吸了一口冷气:“我听过两件与这五庄观主有关之事。”
“什么事”
“其一便发生在赊旗任家。”
“这任家的任老太爷死后诈尸出棺,众所见之。而后尸煞之气散布赊旗,正是这位观主烧杀尸煞,遣任老太爷返回阴司。”
娄帮主眉头一跳。
又听陈瑞阳道:
“去年暮秋,南阳帮右手剑苏运身受重伤,浑身被魔气所染,身体干枯如骷髅,包括杨镇在内一众高手束手无策。”
“南阳帮请来郡中医道圣手吴德修老人,他是华佗传人,但苏运那等状况,就是华佗在世也休想医治。”
“就在苏运要死的当天晚上,杨镇请来五庄观主,他施展奇异手段,沟通幽冥,拘唤魂魄,苏运起死回生。”
“帮主你莫要不信。”
陈瑞阳道:“那吴德修老人医者仁心,生平从不说假话,连他也说,是这位观主逆天改命,救了苏运。”
这下子,娄若丹面色大变。
“此人乃是真正的江湖异人,否则漠北风中雁怎会甘受驱策”
“巴蜀合一派通天神姥沟通阴阳的本事为江湖所知,这位观主,远在通天神姥之上。”
“这样的异人,不论虚实,都不可轻易得罪。”
娄若丹这才明白,为何陈瑞阳会有此异态。
“这位观主救过苏运性命,他倒是真有能力解本帮之难。”
娄若丹又嘀咕一句:
“可是,方才那汉子又说,可以一个铜板不给,又有何玄机”
“万万不可。”
陈瑞阳忌讳之色更甚:
“不给钱,既成债,此人之债,担之心寒,我觉得不欠为妙”
……
……
……